“像这些有着邪教色彩的传销组织本质上还是一小部分犯罪分子以牟取暴利为目的进行的非法集资行为，请广大市民朋友们擦亮双眼，不要被这些唯利是图的人所恐吓，更不要相信他们宣传的一些荒谬的反科学的口号。今天的《小成普法》就播放到这里了，感谢收看。”
直播结束，程成收好耳麦，看到导播手势知道又要加班了。电视台要开会，中午饭是别想回家吃了，他看了眼天花板表示了下无声又无效的抗议。
走去会议室的空档，李姐悄声告诉他好人广场出了命案，人都烧焦了。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这个全县普法宣传工作的尖兵总算不用天天扯一些驾照、土地证之类的屁事了。
台长表情很凝重，大家还没全部落座就开口了:“早六点给上学的孩子们看到的，就躺在老广场网球场上，孩子们没电话，报警稍稍慢了点，这下热闹了。我们，局里，县里通通没了主动权，你们信不信，我们在这开会，涅槃道的那几个头头把任务都派好了。12点新闻要早播，11点半就开始放滚播条，贺县的意思是跟拍几个抓捕现场，记者已经去局里报道了，程成，把词编的狠点，县办那边会议结束会给你交流。”
“台长，不能出事儿就赖涅槃道吧，他们也得有杀人的胆儿啊，几十万的涉案金额就敢搞这么大名堂啊。”
“一是怕他们借题发挥，二是，告诉你们不要传谣啊，那死人头边写着就是涅槃俩字儿。”
程成虽是司法出身，可法律上的条条款款他弄得不是很清楚。他对刑事案件一直有浓厚的兴趣，只不过他打小就带着啤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镜，参军参警的梦一个都没实现。一直到会议结束，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推理中。他的基本观点就是涅槃道那些帮怂货不敢杀人。十点半的时候，他的记者老婆从现场回来，他去买了份凉面给老婆送去了。
“现场那叫一个惨，烧的两排牙都露出来了。我本来想着吃不下东西呢，还好你买的凉面。”
“你看见那俩字儿了没？用什么写的？”
“血。槃字还写错了。写成磐石的磐了。”
时间很快就熬过去了，程成针对命案发生后警方对散发涅槃道异常行为的坚决打击作了大篇幅报道。直播结束他就立刻开车去了公安局。一路上在他脑子里不断浮现起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血字的研究》。
他停好车径直去了局长办公室。办公室孙主任正在电话里嗷嗷大叫，一只手还用自己的汗衫擦着如注的清汗。
“人都放你X臭了你们也不说来个人，你们市局的人就这么硬是吧？好好好你们都别来，都有事，都还在路上，等这事完了老子就去找钟明那混小子去，我问问他怎么带的兵！”
程成心知县里法医编制不足，几个新招进来的没见过这么大阵仗降不住。他提出要去看看。
“死者吴志，是孙楼乡信用社的，家属刚送走。基本判断是用汽油烧死的，嘴里也灌汽油了。”
程成看出来很多信息，他很得意。他没有解剖的权限，只好跟着自己的思路跟孙主任交流。
“汽油不是泼身上的，更像是涂身上的，涂的特别匀乎。嘴里可是灌了好一口汽油，死了又灌的也说不定。还有，老孙，人被烧死了，躺床单上还渗水呀？”
程成记得大宋提刑官里有一段指甲里嵌河泥的桥段，他扣了一下死者的指甲盖还真扣出泥来了，不过汽油味儿太呛了闻不出其他味来。
“这个人在信用社管点事，他嫂子说是他在外头放高利贷了，会不会是有还不上的起歹心了。借条我问过了，找到七张，现在七个人都有嫌疑。不过不拿回欠条就杀人，杀了等于白杀。”
“涅槃写错了，是故意的吗？看照片上，字写的倒是不错。”
“关键在这，这个人和涅槃道有很大的联系，上个月他因为一笔三十万的不明财产还被纪检的约谈过。纪检方面的意思是八成是集资来的，现在除了涅槃道别人也没这么大号召力啊。”
“内部火拼？有这必要吗。他们不就讲究个听歌打坐吗，孙主任，先把七个人提回来再说吧，这事有点蹊跷。”
程成回去台里，老婆又去出勤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婚戒，其实是丢了以后自己偷偷又买的。结婚的时候没觉得贵，单买这东西还真疼啊。戒指这东西，戒指，嘿…
“孙头，那死人身上一点值钱的都没有吗？大金链子小钻戒手表什么的一样也没有吗？”
他匆匆折回公安局，市里来的法医也到了，他说明来意，法医一眼就看出死者左手小姆指上的勒痕，可以断定是死后和焚烧前生被拽下来的。鉴定结论是溺毙后涂油焚尸，骨骼完整无损，无打斗迹象。程成翻出现场照片，仔细又过了一遍，他翻到那张两个血字的特写，看到了那个很规则的白圈，那是焚烧时被戒指遮住的地面。戒指应当是被摆在那字旁边的。刑侦科的几位观点也很相似，不过程成始终不愿意相信会是涅槃道干的。大家对这个错别字也很难形成统一的意见。”
“其实最明显的疑点就是淹死了再烧掉，是不是嫁祸，或者想毁掉什么证据？这是我们刑侦科的意见。”
程成的大脑被小说和电视剧什么的影响了，这个明显问题他没有仔细考虑。
“他家里之前报了失踪，十三个小时就事发了。上午来这里的是他哥嫂和侄子，据说主要直系亲属都伤心过度，一个没来。孙主任，刑侦科保留调查死者DNA的意见。”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程成完全从上午的得意推理中退了出来，他想从头开始，他又看了看手上的戒指。
“有钱人喜欢在小指头大指头上带个金戒指扳指之类的，农村倒都不兴戴婚戒，男的就更不多了。凶手是眼看着尸体烧完就…”
“程科，被过路的顺走可能性不大，谁敢沾这事啊。”
“早上路过的那群学生里，会不会有胆大的想挣个网费。又或者，那几个字！”
这个猜想就很有价值了。刑侦科立刻出人去学校，找到当天报警的几个孩子，两句话就吓出来了，他们顺走了戒指，藏在学校超市的花园里，但字并不是他们写的。戒指是金店随处见到的金镶玉，虽说值钱但也不至于是巨款，没有刻字之类的其他线索。
程成这一猜想获得了刑侦王队长的肯定，他一开始蛮抵触这小子在他面前指指点点的。
“王队，要是DNA结果出来了，死者如果不是信用社这小子，那可不可以断定凶手就是他。如果是他，我们该朝什么方向考虑呢？”
“我说三个点，你来串一串。不谋财，有计划，手段复杂。”
“积怨仇杀，和戒指有关。”
晚上回到家已经是六点了，老婆还没回来，他有点沉不住气，想电话跟她聊会。焚尸，血字，戒指，现在这犯罪分子都这么会玩了。他简单做了点稠米饭就点萝卜干就对付了。期间孙主任来过一个电话，最新的进展就是七个债权人基本排除嫌疑，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还有就是，吴志和他们七人均涉及到一个大型网络非法集资，伯明翰博彩证券。涉案金额在这段时间迅速扩成相当规模，南京那边已经盯上了。看来网警支队那群盼活干的弟兄们要大出风头了。
老婆回来已经9点一刻了，回来和他聊了很多，她跟组去了孙楼，采访很不成功，吴志妻子儿女的确伤心透顶，邻居也都避而不见，看热闹的大都是邻庄的，问也问不出什么。刑侦组进灵堂问话了，一问哭声就起，还有人撺掇喇叭班起哄。
“谁？”
“忙人。”
第二天《小成普法》的文案是昨天剩的，反传销的主题没变。例会上台长通知了涅槃道主要负责人霞奶奶的通缉布告，本县领头的人还踪迹全无，是谁都不知道。程成匆匆吃了几个包子就去公安局了。DNA鉴定结果正是吴志本人，那枚戒指也大有来头，虽然市面上很常见，但极其巧合的是被通缉的霞奶奶描述特征里小拇指也带着这样一枚戒指。网警支队给的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调出了吴志参与网络非法集资的所有记录，还有他的哥哥吴能，两兄弟在多达十几种集资网站上投入62万余元，在最近的一次就是伯明翰博彩证券，只有吴志自己的2万投资记录。
“立刻提审吴能。”
接下来的事，程成就不方便继续参与了。吴志是本县涅槃道的领头人，也是身负重债没有办法想捞一笔。大约6年前的时候开始做网络投资，拉了不少人头，臭名昭著以后把自己一直在外务工的哥哥也拉拢进来，吴能早就察觉事情不对，无奈三年的积蓄全扔了进去，一家人成了陌路，三天两头争吵不休。参与涅槃道之后，吴志又开始说服哥哥进来，许诺带他翻身，那时吴能就起了杀心了。他积极的参与进来，摸清了吴志所有的行踪，很轻易的在吴志躲债的窝点找到他，绑好就扔河里了。焚尸的确是想让涅槃道背锅，不过本来文化程度就不高的他匆忙中槃字也写错了。
台里要程成做一台专访，吴能很配合，程成帮他梳理了一上午的语言，他态度很强硬，非要加“希望政府不要难为小孩子”这一句，反正不方便播，只好关机让他说出了这句话。
“老乡们，不会有三千变六千，三万变六万的好事。你投第一笔就让你投第二笔第三笔，把你的钱掏完也没人心疼咱们，把你下半辈子能挣的钱掏完也没人心疼咱们。已经投钱的也收手吧，你们的钱，投再多也换不回来了。”
“程成，这段要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