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日记

——再见戈多

神话的意义就在于,它浪漫地向我们展开这样一个令人难以反驳的事实:那便是在没有先行意识的情况下,我们被上帝抛向尘世中,睁开眼,世界汹涌而至,焦虑,伴随着不安的哭泣声,在沉沦中展开了走向死亡的征途。

小雨习惯性地坐在路边的石板凳上,注视着形形色色的倒影在狭长的街上移动,观察每一座孤岛的行为,终于,又有人在同一个地方挺着身子端起手机,朝向那坐落了近百年的喷泉,猎取自己眼中的决定性瞬间,想到每天走过这条街的人手机里都会留下一样的照片,小雨便开始偷笑,人们用每个举动向他印证尼采所谓的永恒轮回。万宝路带来的香气开始弥漫小雨的全身,他的意识也在暖阳和烟草的双重作用下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来往行人的细节开始消散,枝影一遍又一遍地在人们身上晃过,慢慢地,在小雨眼中,每个人都化为一道黑影,重叠,分离,渐近,渐远。在这静谧与迷乱中,记忆开始荡漾,在清晨的阳光下,它们就像这路边法国梧桐的倒影,纷繁杂乱,但此刻在小雨心中产生回响的却是那些影子的重叠部分,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他触碰了这块记忆蛋糕的奶油。轻风吹过。

与他人共在是我们不得不面临的处境。在小雨出生后的某一时期,小雨才逐渐发现父母,亲友,兄弟姊妹的存在,这些环境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为小雨的某种可能性打下了根基,曾在的一切塑造了他的当前,在没有意识以前,他依稀记得身边人告诉他世界的运行模式,好好读书,考个清华或者北大,做个有用的人;不准抽烟喝酒,这些对身体无益;不准早恋,这些对学习无益;不准生病,因为生病不仅要花钱而且是小雨不好好听话的自作自受。要听话。

于是,小雨不得不面临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分离——上学。这种藕断丝连的分离经验带来了不安与焦虑,小雨开始面对陌生的老师和同学们,老师无时无刻不再教导小雨要好好学习,上课不要讲废话,不要辜负父母的期望,将来做个有用的人。在昏沉中,小雨实在想不起那些人的模样和名字,但也无所谓了。抛开老师,小雨想起了一些年纪稍长的学长学姐们,他们告诉小雨要听他们的话,上学要带好红领巾,不然就要被告诉老师接受批评,而另一些奇怪的大哥哥们开始怂恿小雨谈谈恋爱,看看小电影,驾个机车去远方旅行,他们帅气的模样至今浮现在小雨的脑海中,只是小雨对再也没见过他们颇有遗憾。

思绪因为一个行人不小心踩到小雨中断了一阵,那人走的很急,但和其他人一样,小雨抬头只看到一丛黑影晃过。

记忆开始跟随年龄的脚步上升,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没有区别,最后遗留下的印记只有两个字——学校。学校告诉小雨要遵守校纪校规,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拿奖学金,完成老师的任务,因为挂科而不能毕业的人是不能为人所器重的,将来要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但同时,出现了更多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们,小雨在这些闲言碎语中分辨不清谁讲过什么话了,语言在两可中向小雨传递了整个环境,他开始触及“社会”的边边角角,尽管还没有进入那个房间,但是已经为这黑白交织的大门所震慑了。人们身体力行的告诉小雨要学会做个有趣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时,一只猫在小雨身后叫唤,小雨似乎是被惊醒了,转头盯着那只野猫,它漫不经心的向小雨呐喊,不时舔舐着自己的爪子,可此刻小雨心中不禁萌发出一个颇为不安的念头:那么,为什么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要做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呢。也许曾经有人回答过他的发问,显然,他们并没有给小雨留下真正的回答。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小雨面对自己时应该怎么做,他们也不在意,又或许,他们并没有这样的发问。激动人心的是,这只猫不合时宜的打扰了小雨,似乎在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我不管,但我知道。

记忆的断裂让小雨拿起了手机,这个产品的出现让大多数人开始害怕时间的空白,同时,动一动手指就让人感受到与世界的联结,小雨同样难以遏制科技对自己的反噬。五花八门的世界在小雨面前展开,无非都是健身,美容,摄影,旅行,出轨,明星,正能量,负能量,男人,女人。闲言碎语从他小时起从不间断,只是,越长大,越记不清,哪些话是哪些人说的,在屏幕上映出的一行行字和故事,都让小雨怀疑人工智能正在操纵着整个社会的话语,也许那些电子设备背后连接的主机将那些故事换一个名字,换几个字,换几张图片就成了另一个故事,机器取代了口口相传的方式,依旧是他人在向小雨灌输着他们想让他知道的事情。这两可的世界变得更加的复杂和狂乱:读书是没用的,大家要有冒险精神来创业;一起来炒股、买房,不管你是不是有文化的,就算是假离婚也能多买一套房子;好好混国企,培养你的人脉,形成你的后台;好好混私企,在开放包容的环境下突破自己;好好混大企业,福利,待遇,退休都已经准备好了;好好混小企业,做个鸡头跳槽大企业如探囊取物;男人分为出轨的和没出轨的,有钱的和没钱的;女人分为整容的和没整容的,有有钱的老公和有没钱的老公;生命是短暂的,金钱和权利是必须的;喝喝茶,养养阿猫阿狗,生活情趣是一定要的。这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向小雨构造出世界的表象,所有话题和新闻都已经被确定了,道德观和价值导向也决定了外面的一切。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小雨都对此饱受困扰,没有人曾经教导过他所面临的问题,焦虑。关上手机,他慢慢蹲下,盯着那猫,它顺滑的表面泛着点光,不时地用后肢挠挠自己的脖颈,然后漫无目的地慵懒地叫唤一声,似乎注意到了小雨,但也没理会他,将头摆向别处,当小雨试图伸手去抚顺它的皮毛时,那猫似乎找到了别的目标,“蹭”的跳起小步奔去,只留小雨独自呆在那里。他也重新坐会那板凳,黑影在阳光下重新开始变得清晰,但这时,那一个个沉默不语的灵魂在小雨眼中慢慢化为“动物”,和那只猫不同,这群动物用两条腿走路,披着这种各样的外衣,朝着自己的目标,也小步奔去。

此时,“死亡”这个词语突兀地出现在小雨的脑海中,在每条路上总能看到激动的向小雨打招呼叫唤的人,但“死亡”这条路上却没有人,它明确的告知小雨,这条路终归是属于他自己的,从小雨有了自我意识起,他内心与现实的冲突爆发出的焦虑便将他引向了死亡,面对种种可能性的眩晕在“死亡”面前消散,死亡的虚无这一“不可能的可能性”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置在小雨的头上,小雨很幸运的成为了那些抬头看到那把剑的一些人当中的一员。过往的生命总让小雨产生一种命运的亏欠感,也因此他正尝试慢慢补上那些拼图,而死亡正是完整性的最后一块可能性拼图,在面对这条路产生的绝望感时,所谓的舒适区或者逃离成为了他短暂的避难所,但内心的自我开始成长,像针一般时时出其不意的轻轻刺痛他的每一根神经。

小雨想到了那些被他搁置在一旁,想做又可能有能力做的事因为种种原因被他丢弃,他也曾多次尽自己所能的与身边人争论和探讨突破局限性的可能,结果都不尽如人意,“与他人共在”这一不争的事实也的确是他无法改变的,情绪作为一种现身情态使人在领会闲言碎语中引发的沉沦让世界陷入一种可以加以控制的秩序,但那些引领秩序,创造变革的人的影子确那样的别致而区别于他人的影子,这一现象长期刺激着小雨,并且令他产生一种兴奋感。不知不觉已到了正午,此时的寒冬开始变得温暖,小雨终于意识到导致他苦恼的其实是对突破各种各样牢笼的执念,包括工作,学校,他人,社会。在黑暗的摸索中,他发现那扇铁门的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实,他打开那个锁,可以走出去,也可以走进来。

小雨所苦恼的是找不到问题的答案,但当他走出那扇门时,他发现其实是他问错问题了,他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经过他身边的动物越来越多,它们的步频越来越快,正午的阳光在他的石板凳上留下一处暗角,他快速写下:如何在牢笼中本真的生长?在面对死亡时看清并且拾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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