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上）

西门菜市场朱屠户家的胖女儿朱招娣捧着从桌上顺来的猪下水和猪大骨蹲在墙角的冷冷的阳光下狼吞虎咽的啃着，涨的鼓鼓的腮帮子上油水横流，乌黑的衣襟油迹斑斑，在冬日清冷的阳光下反光。招娣身旁围了一圈土狗野猫，争先恐后的往她跟前凑，抢食着落下来的肉渣碎骨，几只大胆的野狗居然还不停的舔着滴在她衣服上的油花。

朱招娣是西门菜市场朱屠户家的女儿，朱屠户是个专门杀猪的屠户，因为杀的是猪，自己也姓朱，于是他万分厌恶别人叫他“老朱”或者“朱屠户”。朱屠户本人长得铜环豹眼，膀大腰圆，络腮胡张牙舞爪地爬满了一脸的横肉，面色黝黑，煞气环身。远远看去有几分三国里的张飞的模样，朱屠户自己也总以张飞自居，喜欢被人尊称为“黑张飞”。黑张飞朱屠户长的只有几分像燕人张翼德，但他那暴脾气和蛮不讲理的性格却远远超过了桃园三杰张老三，凶神恶煞之名在当地远近皆知，堪称西门菜市场的镇关西。

大概是因为做屠户杀的是自己的“猪”祖宗，也可能是因为朱屠户他爹老朱屠年轻的时候缺斤少两，蛮狠欺客，注水猪肉卖多了祖上积德不够，朱屠户家几代单传，甚至在他爹这一代差点断了传承，好不容易老年得子生下朱屠户后，自他鸡儿能打直后就连忙给张罗了婚事，接着就开始催着他“黑张飞”朱屠户日夜赶工生儿子。朱屠户命里缺子，一连五六年朱屠户婆娘年年产仔，可惜生下的都是不带把的亏钱货。而大女儿招娣更是生来肥胖，天生带残，有点轻微智障。菜市场原本就是流言蜚语的源生地，屁大点事都能吹破天来，朱屠户生不出儿子的小道消息铺天盖地。说他家杀“猪”灭祖不吉利遭报应的有，说他做生意缺斤短两卖注水猪肉瘟猪肉缺德的有，说他朱屠户没种的也有。朱老爹因此气的日日板着个脸，一天到晚到处向走街串巷的赤脚大夫讨要生子秘方，向成天眯着眼睛在桥头晒太阳的阴阳周瞎子寻卜问卦。

“黑张飞”朱屠户将一腔怨气气撒在为她生儿育女的婆娘身上，说她是不旺夫不生子的丧门星，稍有不顺心就呵斥打骂，夜夜像狗一样趴在他媳妇身上折腾。朱屠户的几个女儿送出去了3个，只有两大一小的三个女儿留着。大女儿招娣是天生痴傻送不出去，二女儿是留着在店里杀猪剥皮洗下水帮忙的劳动力。刚出生的小女儿是朱屠户留的种，他怕自己婆娘生多了下不出皮实的崽子来不好养活，或最后也没生下儿子好留一两个女儿养老。朱屠户每天看着痴傻的招娣就来气，经常上去就是一脚，踹去和菜市口店墙根下和野猫野狗呆在一起。二女儿来娣没日没夜的在店里干活，每天半夜三更就起来烧水杀猪烫毛剥皮，少言寡语。孩子他娘在这个家里饱受欺凌，怀里还抱着刚出生的嫩娃娃，白天黑夜的干活，也没精力去照管这俩个女孩。

这几年朱屠户吃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的生子秘方，子孙根都快吃废了也不见生个宝贝疙瘩出来。朱老爹上了年纪，开始有点相信自己家是不是阴德不够，一天到晚开始琢磨些神神道道的事情来。朱老爹去附近庙里请来了祖宗“猪”牌位，按庙里大仙的说法，朱屠户每天杀猪前恭恭敬敬将牌位请在即将屠宰的猪面前下跪上香，获取“祖宗”谅解，赏口饭吃。朱屠户也开始改了脾气，对招娣不再拳打脚踢，做生意不再缺斤少两，每天温言细语的待人接客，只求买肉的人多说几句吉利话，给自己积点德。就这样一段时间后，西门菜市口黑张飞的口碑居然大大改善，生意反而好了不少。背着朱老爹，黑张飞朱屠户实际上却不像白天对人对客一样温和，规规矩矩卖肉给他带来的是口碑，少了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票子，一头瘟猪能多赚多少？一头死猪赚的能抵多少好肉？占了便宜才还不说好话的都是王八，朱屠户每晚数钱时心里恶狠狠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