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芳香似一缕袅袅青烟，盘旋着，上升着，直至看不见。老A轻轻地啜了一口，拿起勺子轻轻地搅着，一圈圈波纹时隐时现，她缓缓的说，我静静地听。
老A不慌不忙的道来，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只是不停的喝着苦咖啡，每次放下咖啡杯的时候嘴角都会浮现一丝笑意。当老A到达这座城市的时候，她所熟悉的一切其实已经悄然改变。老A说：“深夜到达的时候，没有去处可去，开了一间旅馆，泡方便面，哄女儿睡觉，等着一切安稳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明天该怎么办。”
第二天，老A和H先生开始租住房，租店面，找幼儿园。老A说，上天很眷顾她，一切都很顺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店面开始营业，一家人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经历小悲伤的时候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所受的委屈，面临巨大的悲痛时却是轻描淡写，云淡风轻。
说到这里，老A站起身走了出去。我看着她窈窕妩媚的背影心里有隐隐的痛。真相是美丽残酷的，打开它是我的期盼，而我害怕自己无力承受这其中的残酷。我轻叩着桌面，一声叹息。
“无家可归。”这四个字像铅一般沉重的压在我的心上，这沉重当中有更悲伤的画面。我无法将此时老A的影子安放在过去的回忆和想象之中。那个深夜，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她像我所知道的那样背着孩子走进一家旅馆，眼里含着泪，声音带着哽咽，羞涩地，拘谨地问：“还有房间吗？标准间多少钱？”
老A生活讲究，这种讲究并不是奢华，是一种清淡的格调。真相残酷，尤其是心的变化。她把自己的心放大，将自己的生活放下，去适应她所不知的世界，去参与她所不知的未来。这是一种勇敢。
老A拿着一个麻布袋子进来，缓缓落座。坐下之后，她从里面掏出了几支洋桔梗和小扣菊，“咔嚓，咔嚓”利索的剪掉了大半截花径，插在了一个玻璃瓶中，又拿出一根蕾丝带，打了一个蝴蝶结绑在玻璃瓶上。我拿起玻璃瓶反复的观赏，简单、美丽、雅致和清爽集中于一起，仿佛清风明月，又如山间小溪。
“即使受伤了，也要在伤口处扎上一只美丽的蝴蝶结。”老A笑着说。
“其实，当真正走过苦日子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就是无路可走的时候另寻出路而已。”说完，我俩相视一笑。“大路走不通的时候，我换了一条小路。当时，顾不上害怕和担心，只想着尽快上路。走过之后，担心，恐惧了无意趣。”
老A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她和H先生漫无目的的来了一场旅行。单车前往害怕四千八百多米的高原，一路上时而刮风，时而下雨；山阳面阳光普照，山阴面瓢泼大雨，看不见前面的路，也没有调头回去的路，只能一个劲的往前走。有时候，能见度不足两米，开着的车灯就像暗淡的烛光，H先生全神贯注的开车，老A凝神屏气。他们最终穿越了迷雾，到达了海拔四千八百六十二米山顶。站在山顶再往下看，仿佛置身于天上，人间云蒸霞蔚，小路蜿蜒曲折，而刚刚过去的攀爬与天上的老A来说似乎并无关系。
“就是这场旅行让我懂了很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去经历便没有体会，这不是诗歌，而是生活。”老A说完冲我莞尔一笑。
我低头沉思。老A自己拿起了手机飞速的回着信息，不再说话。当飞机落地的时候，我怀着迫切的心情寻找老A，我一点一点的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她辞职，卖房，离开，仅仅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无人知晓是何缘由。没有确凿的缘由并不是说没有传说，有些传说虽是捕风捉影却未必是空穴来风。我把打听到的信息串起来以后，我有种血脉停滞的感觉。
那年，老A如顽皮的孩子，她说：“我信，关于爱情。”彼时，她是多么的简单纯净，生机勃勃。我将这一场变故想成初冬的霜降，冷冻了盎然的生命，是老A的生命。
当我再次面对她，在我不曾来过的小城，她宛如重生，精致的妆容之下不见昔年的活泼，言谈之中，每一个句话，每一个呼吸都仿佛反复练习，让人无可挑剔。只有那清淡的格调如昨日再现。
老A已然不是我所熟悉的她，但我心中想与她亲近。这数年光景里的变迁俨然改变了她，现在，该是我来适应岁月和她的改变。穿过岁月的长河，唯有变才是亘古不变的，而这些亘古不变的改变却是沧海桑田。我知道这种改变对老A而言是凤凰涅槃。
老A点了我们都爱吃芒果慕斯蛋糕，洁白晶莹的欧式小餐盘，一个精致的银叉，只有一份。她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之后，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的眼睛看穿。而我不顾这一眼万年，伸出手，迅速的拿起叉子，叉了蛋糕的三分之一放入我的嘴里。我托着腮，看着她。老A将盘子拉近了一些，缓缓的拿起叉子……我心里有些许失落，也许，这些小失落在我的眼睛里表现的淋漓尽致。老A擅长于捕捉人的心灵，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她缓缓的叉起大半个蛋糕塞进了嘴里，一如当年。我一震，故而举手从她的嘴角撕下一小块边角，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有谁是停止不前的，有些改变是迫不得已，有些改变却是有意为之，不管怎样，这种改变不是越来越好了吗？”老A说完，擦掉了嘴角的慕斯。
“离开，你后悔吗？”我轻声问。
老A陷入了沉默。我看着她的眉眼已然知道了答案。她的眉眼之中不再是往年的活泼狡黠，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坚定。
“不后悔。”简单，利索。当我听见老A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她的血液在血管里崩腾流淌，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一些东西是深入骨髓的，是不能被改变的，像我对爱情的坚持，对自由的渴望，还有和你的一些东西。”停下来，看着桌子上的玻璃瓶，老A的眼里有泪光闪动。
老A的故事简单，老A的故事离奇，总之，她有故事我有笔，且听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