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栋)
九一年的时候满世界正在下海南雨。
为了逃避失恋的伤痛,带着避世心的我混迹在这拥挤嘈杂的人群里,如同一枚钱币丢进了大海。我终于在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隐身起来,就象蜗牛有了一个安身的壳。我不太努力,恨不得天天呆在宾馆里,任大脑一片空白。
带来的钱一天天的用已剩不多,尽管可能水土不服大姨妈来了几天仍旧不走,为了生存我必需得出门了。刚刚楼上一个男的,明显的一身土气,还大吹特吹自己是高知家庭。在这个陌生人的世界,也没有人去管谁的话真与假。
我下得楼来,拿着昨天抄下来的求职广告,到前台再续住两晚。这时进来一男子,约摸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风风火火地像是很忙,来前台询问住宿的价格。他眼尖地发现了我手上的纸,亲和力超强地笑笑:“你也去应聘吧?怎么和我想找的公司有几个相同。”听了七八天海南话的我一下子被这张长得不帅的脸但亲切得如邻家男孩子的笑温暖了。决定与他一起去应聘。在得知一个女孩子孤身应聘时,他也顾不上问房间的价格了。他说:你真像我的妹妹,那么单纯,怎么可能不保护你!
他说他叫陈栋,包头人,刚毕业几年就职于一小报社任记者。他并不安于这样舒适的生活,想来寻找他的淘金梦。应聘只是他的一个跳板而已。
个头小小的我,真像他天真无邪的妹妹。我们一家一家的应聘,本身也生手的陈栋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职场老手,一家一家地给我分析里面存在的风险。例如凡是不认真看简历就要招人,进去要给押金的不能去;比如如何分析哪些公司有皮包公司之嫌等等,听得我眼睁得老大,只有佩服点头的份。
通过两个人两天的筛选,我找到一家名为海东的贸易公司,当陈栋亲自看到公司老总花白的头发时,这才放心让我定了下来,自己独自去找自己的安身之处。这一趟下来收获的便是,我们成了这个陌生世界的亲人。
我的公司不大,老总东北人,姓关,带了一对儿女,女儿关凌与我同年,负责做饭;儿子关印与公司穿着火辣的秘书处着对象。只是年轻的“职场老手”陈栋还是看走了眼,有儿有女,头发花白,这些并不妨碍老总揩油的心。说话的时候,谈工作的时候,受教育的时候,我弱小的手、胳膊、屁股总会有一只苍老的手看似无意地拂过。我很怕老总带我到外面谈业务,因为一旦到了大街上,老总连手带眼睛都会色起来。我有时宁可跑进厨房,和关凌一起做饭来缓解进办公室的折磨。
陈栋那边每隔两天就会打来电话,这一来一去的电话加深了我们彼此的牵挂。他永远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对我说他和几个志趣相投的人正在筹备成立一个海外赤子投资中心,搞一个名叫“天涯寻根园”的项目,目前在到处拉赞助,现在最痛苦的是资金不到位,而他为了省钱,有可能最近要搬出林科所的招待所。当陈栋听我提到老总的咸猪手,很是内疚。他让我暂时先忍忍,等他的公司建立起来,他立即让我过去。
当有一天,老总的咸猪手升级为大腿摸的时候,我终于感觉忍无可忍,打电话给陈栋,说我必需离开公司。陈栋也很气愤,他说如果我最近找好了公司,一定要通知他让他过目,让他放心。他的公司应该就是最近一个月会筹建完成,一定不能断了联系。
在这孤苦无依的世界里,饱受资金困扰的陈栋与每天都要提防老总咸猪蹄的我,虽然认识不到三个月,却如同风中摇晃的两棵树,需要彼此依靠才能抵抗颠簸。
有一天,我接到陈栋的电话。那头半天沉默,我从空气里嗅到了暧昧的味道。他说跑资金无望,累了一整天。突然他激动地对我说:“我们见一面好吗?去公园,我有话想要对你说”我在电话里也能感受到那边急促的想念,尽管几个月来我们不停地通电话,也偶尔吃过几次饭。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谈情说爱,突然有些怕。陈栋与我没有一见钟情,我们只是在特定的环境里,生出一些莫名的情愫来。生活本来还动荡,刘建还从未走出过我的心里。尽管心里有些涟漪,我仍旧淡淡地回了句:“我今天还有事,下次再见好吧。”
陈栋的生活到不易到什么程度,我并不知道。我一天天在公司里挨着时间,尽量以各种事情来避免与老总接触。陈栋的真诚我从不怀疑,他说过带我去他的公司就一定会带。目前陈栋是我所有的精神依赖,这份依赖足以支撑我再忍受一下这位偶尔侵犯一次的公司老总,大不了多花点时间与关凌探讨一下厨艺的事。
公司又招来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大学生,是个火大的重庆妹子,叫佳宁。老总这几天的目光终于放弃了我,于是佳宁的胳膊和屁股也不能幸免地受到各种侵扰。
这天,佳宁坐下来悄悄问我老总是不是有这个毛病,我点点头说是。佳宁说那你还不走,凭什么这么年轻让这么老的老头儿吃豆腐?我茫然地说还没有选好地方。佳宁一副重庆女孩子的誓死如归:“哪个地方都可以活人,宾馆当服务员也行。我们从头干起!”佳宁随便拿出一张招聘报纸,正好上面有家宾馆正在招人。她雷厉风行地说:“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就应聘服务员、领班都行?只要不受这糟老头的气!”佳宁火一样的性格一下点燃了我几个月来隐忍着的脾气,于是我们借跑业务的名义偷偷跑去应聘,两个大学生应聘服务生自然是一应即中。
两个人回到公司收拾行李的时候,老总办事还没回来,关凌显得不知所措,用责备的眼神望着曾经亲密的我,让我们等她爸回来。快口的佳宁妙语如珠:“你知道你爸几十岁了还吃女生豆腐吗?让他回头自重点儿!”气得关凌追出来大骂。佳宁完全不怕事的样子,到了宾馆还专门给这个色老头打了个电话:“你个死老头,七老八十了还吃人豆腐,你不得好死。”自然那头也是破口大骂,恩断义绝。
这时,我才想起来,陈栋已经两天没有打电话了。自己走的事还没有给陈栋汇报。赶紧给陈栋住的地方拨电话,对方很抱歉地说:“对不起,他昨天已经搬走了。”剧情完全就有点像电影一样巧合,我心里一沉,赶紧问:“知道搬去哪里了吗?”对方抱歉地说不知道。
完了,陈栋说过他这几天可能会搬家,搬好后联系我。可是我已经无法再指望暴跳的公司老总还会告诉我陈栋的联系方式了。
我呆呆地木了很久,突然发现这个世界的关系真的好脆弱,脆弱到在没有手机的年代,我们所有的联系只是一根电话线。我除了知道陈栋是包头的记者,其余的一概不知道。大家都那么忙,忙找机会,找栖身地,谈的都是理想,没有谁会去关心对方是哪里人,家有几口人,甚至没有人关心对方哪句话是真是假。
又过了三个月,佳宁和我在宾馆各自升为部门主管,认识了同样是部门主管的刘罗生。刘罗生湖南农大毕业,部门主管并不是他的理想选择。他偷偷地跑出去应聘。晚上回来,我看见他应聘的一家单位赫然写着:“海外赤子投资中心。”
我几乎是呐喊着摇晃着刘罗生,让他把电话给我。这时,我才知道,这几个月我是多么地想念茫茫人海中丢失的伙伴。保护我的陈栋,终于又能联系上了!
电话打过去,我激动地问,请问陈栋在吗?对方的声音显得比我冷静好多:“对不起,陈栋已经离开公司了。”我呆若木鸡,愣神之后,仍旧不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对不起,这个我们不清楚。”
瞬间泪流满面,我徒然地放下电话,任眼泪在脸上肆意纵横。我知道,再没有奇迹发生。人海茫茫,我这一生,永远都找不回一个叫陈栋的人了⋯一个想永远保护我的人⋯⋯
上帝只安排了一次相遇的缘分,一个转身,一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