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感 / 追忆儿时过年

文/清霞

“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过年又好耍,萝卜炖嘎嘎。”儿时,这句顺口溜便频繁出现。

可是,要上学啦,过年总是遥不可及,每天一起床便问:“妈妈,妈妈,还有多久过年?”。母亲笑眯眯说:“快啦,快啦,幺幺别急。”幺幺是我小名。

于是盼啊盼,一盼盼到腊月八。

父亲是个极具仪式感的人,腊八粥可不能少。食材提前好多天就准备好了,写了满满一张纸,生怕漏掉一样。到了这天,他把各种杂粮干果,合在一起煮成黏黏糊糊的一锅,舀好大一坨红糖拌进去,热气腾腾满屋逸香。我和哥哥咽着口水,眼巴巴望着大鼎锅,心中祈祷“快点好,快点好!”越是期待,时间过得越慢,那锅粥似乎熬了一个世纪。父亲熄灭灶火,焖好一阵子,才盛上一碗放在八仙桌上,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些感谢天地的话。每当父亲这样,我们都是不敢动弹的,屏住呼吸观看。最后,兄妹俩一人一碗,香甜软糯,深入心底的幸福油然而生。如果没有漫长的等待,那碗粥的味道恐怕会逊色许多吧!

再盼盼到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父亲早早去镇上买回糕点和灶书。雷打不动买一种叫“沙盐糕”的甜点,用米粉做成一个方块,两边涂成艳红色,再切片。我总能在沙盐糕中吃出霉味,所以认定别人一定用了发霉的米粉。这算得上最廉价最难吃的零食了,以前的农村人却非常喜欢买来祭祀。灶书是一张黄纸,上面印有统一的格式,写满了灶王爷对这家主人的评语,评语自然相当好,说这家人遵纪守法,勤劳善良,夫妻和睦什么的。灶书买回来,主人家只需要填上地址和姓名即可。

这种仪式总由父亲完成,他唤我去地里拔一棵大大的白萝卜,将萝卜竖着剖开,两头削平,放在地上当烛台。到了晚上,父亲摆上糕点,点燃香蜡纸钱送灶王爷升天,口中不停念叨,希望灶王爷多多美言,期待老天爷保佑我们来年平平安安。那时的农村人,没过多奢求,唯愿全家平安,最多奢求六畜兴旺,这样就算有财运了。顺便啰唆一句,灶王爷是个吃素的神,祭祀不用酒肉。

送完灶王爷,过年的帷幕就开启了,直至正月十五落幕。

母亲常说,“正月忌头,腊月忌尾”。意思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到正月十五,这些日子得注意,万事小心,最好不要摔坏了东西。这是农村老人对未来的期盼,祈愿来年的平安。

有了这个禁忌,弄得我们做小朋友的,都好不清闲——不用洗碗,不用端饭,凡是家中容易碰碎的什物都不让碰——怕我们摔坏了东西。

如果,过年期间,家里打碎了东西,母亲会诚惶诚恐地念到“碎碎平安,岁岁平安”,据说这样可以逢凶化吉。

除了这个规矩,家里还规定:正月初一严禁说“鬼”“死”之类的晦气字眼;正月初一不可以扫地做卫生;正月初一早上起床第一句话必须是祝福的语言,具体应当说什么,母亲在前一天就教我背了——

“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列祖列宗,保佑全家平平安安,保佑幺幺健康成长……”母亲是个多信仰者,既信佛,又信鬼神,所以时常混搭。

除夕之夜,母亲拿出新纳的布鞋,放枕边,嘱咐我们第二天一定要穿新鞋。

我和哥哥吃完晚饭,通常在床上玩,大家穿起新鞋在床上蹦哒,跳累了干脆穿新鞋睡觉。

有年春节,哥哥睡下后翻身弹跳起来,好惶恐的样子把鞋子脱掉,复又来帮我脱鞋子。我不让脱,两只脚直踢,哥哥嘶着声音吼起来:“妹妹,你也不想想,什么人才穿鞋子睡觉?”

“什么人?”

“死人呀!”

母亲听了,连说“呸呸呸”,叫哥哥也“呸呸”,狠狠瞪哥哥一眼:“别乱说!”

第二天正月初一,我被母亲温柔的声音叫醒,揉着惺忪的眼睛刚要说话,母亲就竖起食指放在我唇边,用若有所求的眼神看着我。我呆望着她,良久,才想起什么话,说道:“新年好,菩萨保佑,保佑全家平平安安,保佑幺幺快快长大!”

母亲的脸,在那一瞬间开出花来,她用赞许的眼神看着我,转身在抽屉桌上耍戏法般端来一碗汤圆,舀一个塞我嘴里。我囫囵个儿吞下去,一股暖流由上至下,浸入心田。

如今,离乡十余载,再没回老家过年,那些懵懂的过年故事,只能在梦中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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