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我和小殳都还是职场菜鸟，在一个公务饭局上初次见面。
当年的小殳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行政秘书，不张嘴往那一摆就是尊女神，男老板愿意带出去见客户给自己撑面子，女老板会讨教化妆术的那款。
那天，小殳妆容精致，衣着考究，裙摆摇曳进房间，带进一阵清纯且诱人的甜。
我这个狮子女立刻升起一点点微妙的嫉妒——这么年轻，很高调嘛。
席间，其他大佬觥筹交错，我们坐得近，也找话题聊了起来。
小殳：你们老板人怎么样？
我：挺好的，对我们新人很关照，做事也专业，感觉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小殳眼皮微微一垂，抿口红酒轻轻地说：哦，我们老板是沃顿商学院毕业的，在国外呆了十几年吧，他老婆是美国人，听说爸爸是前财政部长，还兼任好多公司的董事。
我：哇，真牛啊。
小殳：那你们出差多吗？
我：看情况吧，如果有项目的话就会出差。最近可能要去一次杭州。
小殳放下酒杯，手指摩挲着杯托，指尖的丹蔻泛着光泽：我们都是去欧洲和北美比较多，一年3、4次，东南亚都很少去，那地方太热，受不了。
我：经常出国，好羡慕啊！
小殳脸上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得意：你住哪儿啊？
我：住车公庙，和朋友一起。
小殳扭过身，一双凤眼盯着我：男朋友吗？
我：那个……不是啦，就是一般同事，女的。
小殳看起来像是有点心安，转过头去，表现出对房子的熟悉：车公庙那边除了东海花园好像没什么好房子吧，我建议你还是去香蜜湖那边，或者南山蛇口吧，我最近在蛇口那边看了一套房子，喜欢的不得了，可洋气了，周围全住的是老外，有几家不错的西餐厅和咖啡店。房子还是得景观好，能看到海的才行，有些临街的车来车往吵死了。
她提到的几个楼盘我只是有所耳闻，因为都是富人区。谈论房子，让我惶恐。作为职场小白，我还在合租，还只敢问租金，不敢问房价。
我俩就像在演对口相声，她逗哏，我捧哏。然而随着她的问题越来越深入——有没有男友，男友做什么，我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为了维护自尊，不在她面前显得像个土矬穷，我只得频繁去洗手间，挨到饭局结束。
在没有微信的年代，我和小殳只是礼貌地交换了名片，而后便再无联系。
和初次见面、对她的印象是美丽但是虚荣浅薄相比，8年后我们再次戏剧性相遇，就更让我佩服她的野心、胆识和魄力了。
我在A市出差，从酒店3楼会议室开完会准备上楼回房间。电梯门打开，一年轻女子挽着中年男子站在电梯里，俩人脸上荡漾着狎昵的表情。
是啊，这个季节，这个度假酒店，这个旅游城市，不用工作，多好。
我也进了电梯，背对着他们。忽然，犹如电光火石一般，想起那个女子的凤眼好熟悉，连那个香水的味道也是——Jo Malone的蓝风铃。
电梯到了16层。两人依旧如连体婴儿一样粘着对方离开了电梯，拐个弯往房间走廊深处去。门要关上的一瞬间，我突然卓伟附身，也尾随着出了电梯。刚准备看看他们住哪个房间，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哟，姚总，这么巧？”
我赶紧坐在电梯旁边的沙发上佯装打电话，一边屏气凝神偷听着前方的对话。
“是啊，你来开会？”
“对对，就在3楼麒麟厅。那不打搅了，姚总咱们后面再联系啊！”
“好，再见！”
看见同事一脸蒙圈地过来，显然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我欣喜若狂眼冒绿光地奔过去抓住他，尽力按耐住内心的激动——那是八卦的热浪在击打我的内心。
“这姚总谁啊？”
“盈丰证券的老总。”
“边上那女的你认识吗？”
“认识，” 同事的嘴都快合不住了：“是我们领导最近正在追的姑娘。”
我俩顺便去了楼下咖啡厅，饶有兴致地坐下来开始拼凑记忆，复盘这个不一般的女子。
同事的领导郭总是个45岁离异无子的好好先生，原配是基金公司老总，据说是女方劈腿提出离婚，财产也没分割。好好先生一心想要找个看起来端庄秀丽真心爱自己崇拜自己的普通女子——坚决不能要女高管了。结果行政部的李大姐给介绍了一位——就是小殳。
“当时她在哪儿工作啊？”
“好像是个什么外贸公司吧，工作往来吧认识了那个李大姐。我去，这姑娘真敢夸，说人李大姐气质像费雯丽，这李大姐都快55了吧。结果，这李大姐觉得这姑娘人不错啊，就把郭总的事情说了，问问姑娘的意思，毕竟大了10多岁。”
“她同意啦？”
“同意，约会了几次俩人就在一起了。郭总整天说，我太幸福了，她很爱我。她总是说我是她见过的最好的、最可靠的人。她看我的眼神，让我心动。”
呃，我有点不适应。郭总我也见过的：“你们郭总好像是个大老粗吧，这么酸的话他也听得进去。”
“颜值是不高，但人是真好。还给人姑娘送了辆奥迪，女方父母去深圳管吃管住管旅游，派自己的司机全程陪同跟着。看来是被套牢了。唉，郭总太可怜了。你说这老实男人怎么净被女人欺负呢？”
主要是太笨了，智商该充值。这话我憋着没说出口。回忆起当时那对鸳鸯出电梯时的背影，不由地说：“这个姚总是挺帅的，有点神似中年金城武。女人啊，都不瞎。在感情中又想要掌控感想要男人有钱对自己好，又想要和男神约会体验浪漫满足少女心。”
“关键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我听说姚总是有老婆的，这下可惨了，他发现我知道他的秘密，以后会不会给我穿小鞋啊？”同事开始发觉事态的严重性。
“这是成功男人必须要修炼的技能啊，人姚总都不紧张把你紧张成那样。你还是操心操心你们郭总的帽子吧。”
离开A市回到深圳，听来的猛料就被琐事冲淡了。
一天下午，我正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上一堆的邮件发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来电。
“喂，你好？”
“喂，我是小殳。”
我一下精神了。
我和小殳约在公司楼下的星巴克见面。由于知道了她的很多秘密，面对她我反而有些不自在，找不到话题只有低头喝咖啡。
小殳那天依然化着适宜的妆容，穿一件MaxMara驼色羊绒大衣，细腻的质地和修身的剪裁，服贴顺滑，勾勒出她保持地很紧致的身材，在寒意飕飕的清晨和裹着厚棉袄的人群中显得尤为亮眼，依然是Jo Malone的蓝风铃味道——对男人可以花心，对香味倒是执着。
“我知道那天在酒店电梯里你认出我了。”她淡淡地说。我咯噔一下，解释说当时只是觉得眼熟，没敢相认。
“那个人是客户，我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被你看到我也觉得有点尴尬，后来想想，我们都那么多年没见过了，生活应该没什么交集，再说了，这也没什么，女人自己做点生意本来就很艰难。”她如此坦然，我竟无言以对。
“你结婚了么？”她问。
“去年结的。”
“我也结了，又离了。”
我暗自揣测这个被离的会不会是倒霉催的郭总。
“我老公，哦，不，我前夫给了我几百万让我自己开个店玩玩儿，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不爱操心，招了几个90后小朋友帮我管着。有空来我店里坐啊！”
果然，8年了，一点没变：无论自己境况如何，气势上不能输给别人。
她抬一抬眉毛，“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最好不要相信。我的意思是，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何况是没有亲眼看到的。”
临走前，她留下一句话：“我是虚荣，虚荣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该得到的都能得到。你，最好也学着收拾下自己，别让别人看轻了。”
难怪女人们管自己最显摆的衣服鞋子叫战袍、战靴，披上这些身外之物，有他们为自己撑腰造势，确实能让自己的气场显得更强，不开口即能杀敌，开了口便可弑君了。
我曾经很看不惯小殳这样的人：靠虚假繁荣来让别人艳羡，靠一身名牌来狐假虎威。越是缺什么，越是会大声吆喝什么。然而内心的空洞、欲望和不安全感，从来没有因身外之物而减少分毫。因为不自信，怕被人轻视，所以要步步紧逼，对他人的评判格外敏感：你说什么，我一定要在这方面压过你，强过你。可事实是，打个嘴仗而已，越是虚张声势越让人怀疑其真实性。
小殳的故事还在继续，也许你的身边也有这样的姑娘，她们虚荣也进取，既要在社会上安身立命还要男人们仰慕，为此可以不惜弄脏羽毛。
覆盖在MaxMara昂贵大衣下的灵魂，复杂多变、脆弱敏感，也许只有奢侈品和足够多的金钱，才能给小殳们真正的安全感吧。
啧啧，如此铤而走险，得需要多大的野心、胆识和魄力啊。
但是她最大的优点在于，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无论何时展现在外人面前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是精心包装无比完美犹如童话般毫无瑕疵。哪怕男友长得像黄渤， 在她嘴里也会被描述成吴彦祖。
前几天在中心区的一家星巴克门口，我不巧又遇到她，迎将过来避闪不及。
女神：好久不见啊，你结婚了吗，老公是干嘛的？
我告诉了她，并暗暗猜测她会怎么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