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 之蝴蝶怨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我依偎在最靠近窗口的树枝上,凝望着桌案前相拥的那对男女,我知道,我的庄生最爱的,是与他共舞文墨的那女子。

我翘首期待着,若是他哪一刻回头,或许能够看到我,看到窗外还驻足着一只黑色的蝴蝶。可是终究是我奢求了,这许多年了,他始终不肯再看我一眼。

我的思绪又回到我们相遇的那一天……

我叫舞灵,和庄生一样,是一只生活在蝴蝶谷里的蝴蝶精灵。那一年的祈天大会上,身为为王者一族的我,在茫茫蝴蝶海中一眼便望见了他 —— 这只最外圈的蝴蝶。

我嗤笑他,这里哪一只蝶灵不想着巴结我,恨不得黏到我的肚皮上揭都揭不下来,装什么清高呢。

我看见他用眼角斜了我一眼,那分明是不屑的眼神,我不晓得是看我,还是看我身边这群谄媚的低等蝶灵。

长老说世界很大,有时却又比你想的更小。那个时候我并不相信,我举着攥起的拳头问他 :“可以这样小吗?” 现在我却是懂得了,就好似在这之前我仿佛从未遇见过庄生,现在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他的身影。

我开始跟着庄生,走他走过的路,飞他飞过的轨迹,甚至喜欢每一片他停留过的花瓣,喜欢鼻翼间充斥着他的味道。他虽不喜欢我每日跟在他后面,却无奈总也赶不走我。我无视他的白眼,偶然间却发现他最喜欢去谷口外的书生家里,站在窗外看着书生在桌案上涂涂画画。

我想他大概是爱上那黑乎乎的汁液的香气了。于是我费劲气力弄来一小罐,讨好的送去给他,却被他丢了出来。我怒了,我无法忍受这许多时日的无视,更无法忍受在这许多蝴蝶中,他单单不允许我进入他的生活。

我总要做些什么引起他的注意。我央求长老做了些法术吓走了书生,他却更加连白眼都不愿给我了。他开始拼命修炼,待他能够化形后,便时不时的飞到更远的小镇上,化作一书生的模样,混迹在一所破旧的学堂里。

我日日在学堂外的枝丫间徘徊,我想,总有一天他会玩累了想要跟我回去。一日,一月……直到一年后,我开始害怕了。

我看见他牵着一女子散步在学堂外的柳树下,眉眼间满满的笑意,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不由得沉浸在他的笑容里,无法自拔。我想我是中毒了,一种名为庄生的剧毒,无药可解。

我想,他大概是永远不愿回去了。可是,他怎能恋上人类呢?我寻到他,告诉他应该放弃的,若这女子死去了,他该如何呢?剩下的千千万万年难道要守着这具骸骨么?他对我说了自相识以来的第一句话,他说: “她若死去,我便等待她的下一次轮回,生生世世。”

我不由得颤抖着,他宁愿苦等一百六十年等待她每一次轮回,也不愿与我回谷相守吗?只是,他是痴情种,我却不是,即便毁了这一切,我也不愿将他拱手让与他人。

我从长老那拿到显形的药粉,趁着庄生牵着那女子再一次走过的时候,迅速撒在庄生的身上。他向我看来,这是他第一次正视我的眼睛。我却看见他愤恨的眼神,里面分明还夹杂着浓烈的不安与恐惧。

我自是晓得他在恐惧些什么,只因我在那女子的眼中看到了更多的恐惧。庄生在她的面前一点点变化着,直至彻底化为一只拳头般大小的蝴蝶。我看见那女子尖叫着跑开了,连一次回首都没有。

庄生注视着女子离开的方向,缓缓地垂下了翅膀。良久,他将目光转向了我,带着深深地决绝。

他回到了蝴蝶谷,却再也不愿出来。每日在谷中打坐,却不再修炼。直到那一日,他站在我面前,露出绝美的笑容,不知为何,此刻我看着他浅灰色的眼眸,深邃中竟生出一丝悲凉。

我伸手,想要抚摸着他的脸颊,却被他躲闪了去。他在我惊恐的目光中嘴唇不停开阖着,我听见那是精灵族的禁咒,以燃烧所有生命施一条诅咒。

我试图打断他,却怎么也张不了口。我看见他渐渐变成了透明色,却不愿去探究他下了什么诅咒,大概是诅咒我生生世世爱而不得吧。只是他不知道,要我看着他在我眼前消失,远远比这更让我痛苦百倍。

可他终究是算错了一件事,我怎能任由他死去呢?我愿意忍受千年的噬心蚀骨,换他生命无虞。独属王者精灵的秘法,可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代价却是施者千年的噬骨之痛。看着他缓缓红润的脸颊,我释然了,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呢?他,便是我今生的劫吧。

我用尽最后的气力把庄生拖到长老那里,乞求长老救他一救。毕竟,以我的道行只可保他不死罢了。

长老看了我许久,才摇了摇头道 :“早就与你说过,凡事莫要强求。如今,是连我也无能为力了啊。”

难道就要我的庄生永远如死人一般吗?我百般乞求,长老终是拗不过我。 “救他唯有一法 。为他编织一梦,梦醒,则已。只是你需一同入梦,只有他愿意宽恕于你,你才可与之离开,否则永世不醒。”

这岂不是无论何时,我都可与庄生相守?我欣喜若狂,以至于没有没有听到长老的那一声叹息,只是入梦后我便知晓了。

这是他的意识主宰的梦境,一切都是他想象的那般美好。没有一丝法力的我,只是一只黑色的蝴蝶而已。我依偎在树枝上,看着他在梦中与她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然后成亲、生子、老去,不断的轮回和重复着,我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恍惚间我似乎又听见他说 :“梦娘,昨夜里我偶然一梦,梦中我变成了一只蝴蝶,竟似真的一般。是不是很有趣……”

“不是啊,庄生!我在这里啊,这里才是梦啊!醒过来啊!……”我嘶吼着,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到底怎样你才肯原谅我呢?噬心蚀骨还不够吗?

手缓缓抚上心口,我早已记不清到底等了你多久,只是那噬骨的痛,早已痊愈许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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