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请。”
杨明剑将托盘平放在圆桌上，伸出双手，先后捧起两个咖啡杯下方的圆碟，将两杯咖啡分别递到江攀龙和冯必成面前。两杯咖啡都冒出袅袅热气。其中一杯咖啡是黑色的，看不到半点杂色；另外一杯咖啡则是深棕色的，微微泛起诱人的白色泡沫。
“谢谢。”
江攀龙率先向杨明剑点头致谢，随即握住咖啡杯细小的耳垂形把手，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轻轻吹走杯口的热气，并啜饮一口。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像是在回味咖啡的醇香。
冯必成也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喝一口，并转动脑袋，仔细打量店铺中的全景。店铺刚刚开门不久，包括他们两个人在内，只有四张桌位上面有客人。其中，位于卡牌对战区的两张桌位上各坐着一对卡牌游戏玩家，分别在玩不同种类的卡牌；另外一张位于餐饮区的桌位上则坐着一位衣着时尚的年轻女郎，正在细细地品味自己的那一杯咖啡。比赛专用区域的几排长桌上目前还没有人。
“江陵哥，嫂子……今天没来吗？”
江攀龙抬起头，向吧台的方向看去。吧台的后方空空如也，但每一件设施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
“她住院啦，”杨明剑笑着说，“预产期快到啦。”
“哦。恭喜啊。”
江攀龙点点头，再次端起咖啡杯，啜饮一口咖啡。
“我已经在网上招聘到两个员工，”杨明剑坐到正对江攀龙的座位上，“这两天，他们就会来上班。到时候，我自己的工作量也会减少一些。”
“哦，那挺好的。”
江攀龙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咖啡杯边缘的白色泡沫。
“我那小本生意，可雇不起正式员工。平时，如果事情比较多，我都是叫Charles和食神来帮我。我一般是按照临时工的标准给他们报酬。”
“那样也行吧。你们那边的客人的消费能力，毕竟相对低一些。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
杨明剑一边点头，一边仔细打量江攀龙的脸。每一年，江攀龙只要来到上海参加全国大赛，就会来到他的店里消费。凑巧的是，这一年，刚好是江攀龙带领朋友们前来参赛的第一年，也是他更换新店址的第一年。在这几年里，他亲眼看到江攀龙逐渐变得成熟。
“对了，龙皇，你平时也卖咖啡吗？做咖啡做得多不多？”
“不一定，”江攀龙摇头，“这得视情况而定。一般情况下，如果在工作日的早上或者中午，我做咖啡就做得比较多；如果在工作日的晚上，或者休息日，我就很少做咖啡。”
杨明剑继续点头。以他的经验，江攀龙所说的情况，和他刚开店的时候的情况比较类似。
“而且，我那边的咖啡都是比较一般的，”江攀龙说，“没有你们这边的高档咖啡。”
“主要还是因为成本问题？”
“对，”江攀龙点头，“我那里的客源不太多，客人的消费能力也大都比较有限。基本上，已经上班的客人来我这儿，就是为了喝杯酒。有的客人喜欢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还在上学的客人基本都是点鲜榨果汁和简单的饮料。大多数人承受不起高消费。”
“嗯。”
杨明剑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点头。他能够理解江攀龙的话。
“我先去趟厕所。”
冯必成放下自己手中的咖啡杯，向厕所的方向走去。离开座位之前，他还特意地把摆放在自己座位边缘的背包扶整齐。
“啊哈！”
就在冯必成走到厕所门前的时候，一声高亢的感叹声从靠近店门的一张桌位上传出来。
发出声音的，是一个留着板寸头的青年男玩家。他猛地从自己的座位上蹿起来，双掌同时拍到桌面上，差点将在桌子上排列成一整套阵势的卡牌掀翻。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同伴，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胜利的方程式已经达成啦！现在，我要把我之前的那一步操作重复一亿次！如果你没有打断我的手段，我的生命值就是一亿点！”
江攀龙和杨明剑同时转过头，看向这个穿着一身红色衣服的板寸头玩家。江攀龙的脸上面无表情，杨明剑的脸上则是温和的笑容。
“好……好吧，重新开一局吧……”
坐在板寸头玩家对面的蓝衣玩家露出有点惋惜的表情，开始收拾自己面前的卡牌。套在他和他的同伴的卡牌外侧的卡套，是同一种卡套。如果不仔细辨别，很容易搞混。
“呵呵。”
江攀龙忍不住发出两声干笑。他抬起头，注视板寸头玩家手中的卡牌。
“这是无限循环卡组的胜利？”
“对啊，”杨明剑笑着说，“龙皇，你不考虑同时经营欧美TCG吗？很多种欧美TCG卡牌里都有这种无限卡组。”
“不会，”江攀龙斩钉截铁地摇头，“我不会做这些卡牌的。一方面，环境和成本不允许；另一方面，我不喜欢那些第一回合无限烧血、无限加血、无限丢手牌的卡组。在我看来，那些卡组都是破坏公平性的东西。纵容那些卡组存在的游戏，难以保障最基本的公平性。”
“无限循环有什么不好的？”
板寸头玩家的耳朵很尖。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卡组之后，他便听到江攀龙和杨明剑的谈话。他忍不住转过头，用稚气未脱的脸对准江攀龙，瞪大自己的双眼。
“你玩这样的卡组，你就可以一个人玩游戏了，完全不需要考虑你的对手，多爽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玩单机游戏？”江攀龙毫不犹豫地反驳，“有来有往，才是对战游戏的精髓。”
板寸头玩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转回身，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次拿起自己的卡组，准备和自己的同伴开始第二局比赛。
“龙皇，”杨明剑笑着抬起手，轻轻拍自己的手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追求。某些游戏的规则就是如此，这没办法。这些事，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对啊，”江攀龙摊开双手，“我也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看法啊。他要是实在不同意，那是他的问题。”
“哈哈。”
杨明剑大笑两声，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向照片墙看去。
“你还是那副脾气。我本来还以为，你已经和你的师父非常像了呢。”
江攀龙也站起身来，随着杨明剑的视线，看向照片墙。位于照片墙中央的圆弧已经被重新调整，五张合影变成六张合影。新增加的这张合影，正是刚刚结束的第六届全国大赛的全体合影。杨明剑所注视的，是他自己获得冠军的第二届大赛的合影照；他的目光则落在新增加的第六届大赛的全体合影照上。照片中的他位于参赛选手队列中的中点，但又不是正中央的位置。位于正中央的位置的，自然是获得冠军的文恒嘉。文恒嘉用双手捧着金杯，他则用单手托着银杯。两张合影上的冠亚军选手的姿态，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龙皇，你现在已经取得和你师父同等的成就，”杨明剑转过头，看向江攀龙的脸，“我相信，现在肯定会有更多的玩家崇拜你。这一点，会对你开店有很大帮助。但是，作为前辈，我还是想给你提一点建议。”
“哦？请讲。”江攀龙露出放松的表情。
“你最好还是改一改自己说话的方式。”
看到冯必成已经从厕所里走出来，杨明剑本能地放低自己的声音，把音量控制到只有他和江攀龙两个人能够听到。
“至少，不要太果断、太不留情面地去反驳别人。我们都是开店的人，进门的人都是客人。如果你总是太锋利，可能会影响一部分人对你的印象，还有可能会招惹是非。”
江攀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挠自己的头皮。
“我知道，对大多数人来说，改变自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杨明剑也露出轻松的表情，“但是，如果你能做到，肯定是有益无害。这仅仅是我的一点建议而已，如果你不认同，也没关系。”
“谢谢。”
江攀龙微笑着向杨明剑点头致意。他知道，杨明剑和自己的师父私交较深，对自己肯定只有好意。
“哎！天道！你今天必须得请客！不准逃跑啊！我们好不容易把你看住了，看你还怎么跑！”
“就是！待会儿，让你师父也好好看着你！当着你师父的面，我看你还敢耍赖！”
江攀龙和冯必成先后听到从门口传来的嘈杂声音，忍不住转过头，向大门看去。
杨明剑忍不住笑起来，把自己双臂上的套袖摘下来，向大门走去。
几名玩家正挤成一团，从电梯间的方向往大门走去。文恒嘉被所有的玩家簇拥在中央，一步一挪地往前走，脸上满是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发出最响的吆喝声的，正是走在文恒嘉左手边的卷发男人，“老衲法号乱来”甄帅。他把右臂搭在文恒嘉的肩膀上，左臂不停地上下挥舞。走在文恒嘉右手边的，则是被牢牢地打上“猥琐”这个标签的“小虫”庞盛。跟在他们二人身边的几名玩家，全都是上海本地玩家，正在用表情和肢体动作响应这个倡议。
“好你个甄帅，又找我徒弟麻烦？啊？不怕我收拾你？”
杨明剑一边笑骂，一边走到甄帅的面前，张开左手，揉搓甄帅那原本就已经乱得一团糟的头发，并用右手示意其他的玩家赶紧找地方坐下。庞尚和跟在后面的几位玩家全都露出略微有点猥琐的笑容，识相地四处散开。
站在一旁围观的江攀龙忍不住发笑。他抬起头，向甄帅的脸连翻两个白眼，心想：这个人的父母真会起名字，养出这么一个名不副实的儿子。
“哈喽！龙皇老板，还没回去吗？”
文恒嘉径直走向餐饮区，抬起手，向江攀龙打招呼。另外几名玩家也纷纷抬起手，向江攀龙问好。
“哦，我们今天下午就回去，”江攀龙一边笑着还礼，一边拎起自己的背包，“今天上午还有时间，所以，我们俩就来江陵哥这里坐坐，顺便交流一下开店的心得。”
“那太好啦！”文恒嘉眉毛一扬，“师父开店这几年，我们的圈子一点点地变得越来越红火呢！要是你们那边也能做到这样，就最好啦！”
“听听，听听！”已经坐到一张空着的桌位上的庞盛抬起手，指向文恒嘉，“冠军吹的彩虹屁，就是响亮！”
“哈哈哈……”哄笑声瞬间传遍整个江溪卡牌。
“说实在的，我很期待能够再次和龙皇老板在正式比赛上碰面呢。”
等到哄笑声渐渐散去之后，文恒嘉才上前两步，走到江攀龙面前。
“不过，我觉得，龙皇老板的卡组如果能够变得更加简练一点，或许就会更好。这样一来，我们之前的比赛说不定会变得更加激烈呢。”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江攀龙露出温和的笑容。他能够看出，文恒嘉和他的师父一样，不仅脾气温和，而且心灵淳朴，完全没有什么坏心眼。
“唰！唰！”
来自手机闪光灯的白光连续闪烁。同时响起的，还是手机所发出的拍照声音。
江攀龙和文恒嘉都忍不住眯起眼睛，随后转过头，向发出光芒的的方向看去。
一脸坏笑的“小虫”庞盛正端着自己的手机，不怀好意地看向同时瞪着他的两个人。
“死虫子，你干嘛？”
率先发出声音的，却是甄帅。他的语气像是要责怪庞盛，脸上却露出和庞盛同一款式的坏笑。
“没干嘛啊，就是拍张照片啊，”庞盛晃动手机，“我连照片的标题都想好啦，就叫《本届大赛冠亚军的零距离接触》。”
“哈哈哈……”哄笑再次传遍整间店铺。
江攀龙挥起拳头，摆出要追打庞盛的架势。文恒嘉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并向庞盛做出一个“鄙视”的手势。
2019.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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