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星盘 第十六章·暗雷

秦宣帝兴邦十七年五月初十，秦军出大屏关，在水师的支援下进攻莫兰迪西南的兰特岛，激战半日，两万士卒葬身于大江之中，损战船十二艘，主将明渊郡延武王卫齐宁被毒箭射中，不治身亡，秦军退守大屏关。

　　青州城东五里处有一条小河，宽三步，源起青州郡南的浮云山，纵横青州南北，向东横穿明郡，在湖州郡西北汇入大江，顺沿扬子江入东海，整段流域尽为平原，水流平缓无激浪，史载：日月为影，无知何为真；人为影，去貌显其心。浮云山北起，跨千里而入江，时光无逝，是谓镜河。青州人挖了许多条水渠去灌溉农田，这些水渠如同一条条肋骨，细长，曲斜，随着有些水渠的废弃，它们开冲破交汇，造就了众多小块的水洲。

　　流出镜河的水在跳着，撞在曲道上，绽出纯白的水花，在耳边如钟缶在敲击的乐曲；血色的夕阳把在水花染得通红，仿若谁的血洒入。镜河两边净是广袤的平原，一望竟不知视野的边界已到了何地，青城方向传来阵阵号角声，军队在准备今晚的戒守。

　　不知何时到身旁的祁先生语气依然是平平淡淡：“陛下，退兵吧，东征已经失败了，跨过这条河，就不知道是哪代帝王能再到这里了。”

　　宣帝默不作声，抚着宝剑迈开了步，停在水边，一旁水渠里激起的浪花浸湿了靴子的前端。宣帝摘下手上的一枚玉戒，对着自己的倒影扔了下去，激起圈圈波纹，自己的倒影却还是那般清晰，须发依然白了一半，为了大业，他把自己所有的年华都奉上，还是得半途而废？这怎能放弃？！

　　“祁先生，”宣帝的话很轻缓，像极了老人，“朕承认分兵北进是个很愚蠢的想法了，但一个如此庸废的南汉，先生难道不想征服它么？不想把这些废物踩在脚底下吗？夺走他们的土地财宝，摧毁他们的祠堂，只有秦国皇室才是大琼唯一合法的继承者！朕毫无疑问地认为六个军团就已经足够了，更不要说后面还有林野郡的三个战车军团。祁先生，是什么让你如此胆怯，不敢向朕展示你绝世的智谋？”

　　“陛下看清自己的倒影了吗？这镜河都没有让您看清自己吗？是的，我们本是有那个机会的，但是您亲手毁了它，如果再不撤军，留在《上书》上的只会是陛下对秦国犯下的罪恶。”

　　“不！”宣帝转过身怒视着祁先生，“朕绝不会就此撤军！”

　　祁先生轻叹：“陛下，统一九州，完成霸业，历代先皇皆致力于此，然比肩帝青者，千年无所见，微臣知晓陛下担忧自身年岁已高，再征甚难，太子忱于姬女无心国事，但时机已然错失，不得不退，发兵东进已然无益，何不班师，重整旗鼓，再求机遇，成就霸业！”

　　宣帝无言，眼前的白袍谋士已经把他的心思看的透穿，他想成就帝青一样的功业，统一九州，从灵山到东海，从塞北城到玉瑶海，都将臣服于他，而不仅仅是这关西的万里山岭，只能收下一季作物的贫瘠黄土，他的名号将会被《上书》载下，他的功绩会如帝青般在九州各地数百氏族部落中传颂，但，秦军如今的局面，却是自己一手造下，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祁先生眼光微微扫过宣帝纠结的眼神，断然道：“既然陛下无心从谏，墨白只好请辞，告老还乡。”说完便拂袖而去。

　　还在纠结中的宣帝一听便慌了神，这个西域难民堆中捡来的谋士是他挖出来的宝，若无他实行变法，大修水利，整顿军队吏治，他不过只是个一腔抱负的平庸帝王而已，如今，秦军陷入困境，绝对离不开他。

　　宣帝一把抽出宝剑，搭上祁先生后颈，“祁先生，你要是敢走出三步，真的剑必定斩落你的人头！”

　　“墨白的命星多年前就已开始变亮，若陛下愿意，就让它接着亮下去吧。”

　　“祁先生，只要，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朕将西蜀郡的八百沃土赏赐与你，我们联手灭了南汉，最富饶的东南四郡全部赐予你，到时先生富甲天下，流芳百世！先生难道不想在《上书》上留下自己的功绩供后世瞻仰吗？想想看，先生！那种为无数人膜拜的感觉，如同帝皇一般！千年，万年！直至神把这一切都归为混沌，没有什么可以掩盖你的功绩！先生，你得好好考虑。”宣帝持剑的手开始颤动，白须抖了不停。

　　“当年陛下的恩情，这些年已经还的差不多了；墨白本无牵挂之人，留下了功绩也毫无意义。”

　　“陛下，命运本身就是难揣的，星辰陨灭，或是轮回，或成大业。但终究是确定了的，创世前便已结成了时间的书，一页不差地翻动着。往回看，尽是毁灭；向后翻，就是希望。”

　　白袍飘远，随着残阳而隐入黑夜之中，远方的火把燃起，火焰在宣帝的瞳孔中跳动，是在燃烧，还是在毁灭。

　　星辰黯淡至极点，开始陨落，停在灵山之上，却不跌入反生泉，汇入轮回，仿佛，实在等待着某物。

　　是谁的命星？！

　　黑暗中隐隐传来沉重的呼吸声，黑色成了物状，在眼前怎么也撩不开。

　　终于是，到了吗？

　　兴邦十七年五月十三，秦宣帝统领六个军团共六万八千余人，战车千乘，自青州城出发，兵锋直指谭洲古城。

　　同日，湖州驻军在古城集合完毕，与清明两郡的残部约九万步卒、战车两百乘，重新编制为八个军团，两万余伤兵移至北城，将撤往东南四郡。然而，此时的枫城对古城的求援依旧保持沉默。

　　清凉的夜，风带走积累了一天的燥热，安抚着不平静的心，挪走了厚实的云，这映着九州的星盘如同倒影一般出现在人们眼中，人们都在找寻着对应着自己命运的那颗命星，是黯淡无光还是璀璨耀人。

　　那晚，所有古城人心颤着抬起头看着那片天空，无数的命星亮起，犹如天空这块黑色的遮光布被剑戳出了许多孔漏出来的光，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为之惊恐，夜空仿佛被刀剑大力砍开，在古城的位置上，一颗太阳大小的光球出现了！

　　这，会是毁灭的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