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处探美秀（一）

从隧洞远望美秀美术馆大门

先起初衷要来日本，一个要紧的缘由就是去这里：美秀美术馆，一座日本私人美术馆，位于日本滋贺县甲贺市信乐町的自然保护区山林间。若论美术馆藏品排名，它在全球顶顶排不上号，各种旅游攻略中也鲜见它的介绍，如若不是十多年前看过一个专题纪录片，我也无从知晓这世间、这日本的隐山里还有如此伟大的建筑。其实，不但美术圈内人士少有知此美术馆的，甚至昨夜在东京问一本地人，在地图上指给他看，他一脸茫然又万分歉意的瞪着我摇头，我看了看地图，显示从京都出发，需要转车5次才能到达，于是理解了这家伙的瞪眼，这是一处多生僻的藏地，好似隐遁世外的桃花源。

柳暗花明这一村

寒露时分，舟车劳顿的从东京颠簸到了京都，休息一晚（京都须得另文再表，那真是温婉秀美的古城），翌日一早就赶往美秀，这地方藏在甲贺市的农村山里，一路跌跌绊绊的转车问路，问路转车，脑子在高绷紧的状态，时刻注意着可能错过的站，看错的牌，地铁转轻轨再步行，再转到地面的老式火车，已经有30多年没在中国见过的窄轨火车竟然在日本还存在，看起来运行还得挺好。这个国度的步伐不似日新月异的中国，从容的缓慢着，尤其在这乡间村落，悠悠的年岁节气一载载的消磨着，人慢、车慢、山也慢。现代与古旧这两者并存与日本。

行至一个老旧的火车站，月台上稀疏几个或远或近的乘客，老态的倚靠在斑驳的长椅上跟雕塑一样不动，让人觉出这国家的老意。稍远处有一长发粉颈的年轻姑娘，婷立于站台边着低头看手机，几缕发丝垂至脸颊，侧面的轮廓柔和浅显。这深秋的日头已经有几分寒意，她仍然穿黑色长袜配藏蓝短裙，蓝线绒马甲衬得白衬衣格外洁净，我上前问路，马上躬身应答，不会英语，日语我也不懂，于是两个尴尬的人相觑而笑，姑娘一脸的愧疚，腰身低得更下，我亦低首回意，逃似的走开，生怕这相互的鞠躬没完没了。

信乐町的秋天，畈间满是黄灿的水稻，远处是无人的山峦，秋林层叠细密。跟中国所见的景象无异，除了这洁净安静的的天空田野在国中少见，觉不出这已是另一个国度。窄轨火车从田野陇上孤单的咣咣横过，一头扎山里进了森林，两侧的树枝紧密茂盛，都几乎刮到老火车车身。这条陌生的日本乡村铁路上转运多次后，在一个叫紫香乐宫迹的小镇下了车，查看Google Map（这是我赖以生存的主要向导）发现是错了，离那深山里的美术馆还有十多公里，终于还是把自己弄丢了。本想问哪里有公车或者出租，站在这空无一人的镇街头四望一周都未见人影，于是顺地图往前行，远处蹒跚过来一位老妇，马上上前躬问，老妇满脸笑意的不解我的问题，相互比划了半天，她终于知道我要去哪里了，但作为一个本地老人竟然也不知道行走路线，无奈中她歉意万分的把我引向一远处的建筑，意思让我去那里问，一看，原来是一家医院。也对，医院里总是会有年轻人，也许会有懂英文的。于是紧走一段，来到这座医院门口，医院不大，就一栋3层楼，似乎是个社区医院的感觉，四周孤零零的安静着，几乎不见人影，谨慎的迈进大楼，门厅里两三个老者呆坐于等候椅，神情呆滞，我有点进了某种惊悚片场景的感觉。

医院里极少人，只有药房里有三两员工在工作，走上前问路，要么不懂英文，要么没听说过美秀，基本都是摇头，最后药房里一位青年似乎知道点什么，从自己的工位走出来，把我引到大厅休息长椅上，连比带划的跟我说了半天，大概猜懂了他的意思：从这个小镇去美秀美术馆没有公共汽车，他可以帮我去找一个出租车来送我。欣喜中赶紧答应，于是他转身出门而去，我长嘘一口气，总算有点着落，不至于今天跟这偏僻的小镇迷了路，最终访问计划落空。

医院等候厅就几条长椅，四壁如空，一如日式常态的干净、空灵，偶有附近的几位居民前来问诊取药，彼此轻声细语的招呼，然后悄悄然来去无声，我一身旅行者打扮呆坐于此简直异类，但眼光偶遇那过往老少，都报以温静的浅笑，刚进医院的迥异感逐渐消退。如此胡思乱望的等候着，看表已过20分钟，刚才那青年仍无踪影，似乎有点无望的感觉，也许是没找到出租车，也许忙自己工作去了，也许各种也许。。。想想也是，人家已经费心告知我了实际情况，虽答应去帮找找出租车，可那只是口头一诺，何来义务必须履行。也罢，实若不行，还有地图，可沿路脚行过去，十公里。。。正如此思量时，大门闪开，刚才那青年急急冲我行来，简直是冲过来，我坐在长椅上，他过来近身说话，直接单腿跪立于地与我保持水平的体态，满脸歉意笑意的解释着，我亦只能大体猜懂他的意思：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出租车已经帮您找好了，就停在大门口，出租费用是大概4千日元。。。如此仔细的解释着，我虽感觉总算有了着落的松气，可又是愈加的窘迫不堪，毕竟人家还是半跪着与我交流这些，如何是好，赶紧起身引他站立，他即带我出大门，引至门口已等候的黑色出租车，替我拉开车门，然后又俯身进车窗与司机反复的交代所有，如此嘱托一切待定后，再与我告别，我已是无以复加的感激，只得鞠躬尽谢，他急急转身进门又去忙本应更加重要的工作。

坐上黑色的出租车，是那种很老款的TOYOTA，司机是一位老者（日本几乎所有出租司机都是退休老人），车上路，在树荫与光影里驶入山里，一路无语，呆望着车窗外的森林匆匆掠过，空无一人的安静山路上就我这一辆车在左右盘旋。旅游是异国想象的种种落实或颠覆，此间每每相遇温良恭俭让，落实了种种少时对日的印记。如此刻本是来寻访深山桃花源里的美秀美术馆，未曾访及，先遭遇一人心桃花源，遂为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先行照我心了。

旧月台上候车的人们

开往山里的古旧洁净的窄轨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