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存的酒不多了,送了楚孔阳、戴维、离莫。
楚孔阳、戴维倒是洒脱,他们知道我要走了,只说“有缘再见,多多保重,他日成婚,别忘了给他们送喜帖”之语。我一一含笑答应了。只是,我回了天庭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回来,也不知此次告别,是否是诀别。我勉力忍下伤感,想些开心的事,才让离别之情淡去。伏羲会让所有人忘记与我们有关的所有事,相见不如相忆,相忆不如相忘。
我跟离莫告别时,却没那么轻松。
离莫沉默了很久,长叹了一声。我的心仿佛也跟着他的叹息沉了一下。他只说,“我知道你走了便不回来了,在你心里他终究比我重些。罢了,你走吧。我会一辈子记得你,但愿你也别忘了我。”
我是不喜欢伏羲的,我很确定。我解释道:“他在我心里没什么份量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离莫一脸嘲讽的看着我,还冷笑了一下。他的表情我至今都还记得。他说:“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
我向来愿意宽怀别人,可这次,我不知道该怎样宽怀离莫。我走是事实,很难相见也是事实,无法给离莫想要的回应也是事实。是无法变得尽如人意的事实。在人间,有两件事是无论如何努力也做不到的。一件是感情,另一件是生死。
离莫,看我难过的样子笑了一下。将我拥在怀里,摸了摸我的头,温柔道:“珍重。”转身离开了。
他走的很快,衣袂飘绝。像生命中离开我的其他人一样快。我想,大约世上最深切的祝福莫过于“珍重”二字。愿你身康体健,愿你平安无祸。只要你过的好,无论在哪,无论干什么,无论与谁一起,无论有没有我,我都很放心……
锦官城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雨季。春雨从屋檐廊角上滴在青石板上显得格外缠绵。屋外的新柳、海棠、粉墙蒙上了一重水雾,看到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在云来楼包了个雅号。隔着烟雨从楼上望去,一切都是令人迷醉的。胭脂铺的小张还在忙着算账,我跟他说过几次话,他待客亲切,百问不烦,实在招人喜欢。玉器铺的李爷在雕一枚坠子,满城的烟雨于他浑然不碍。云来楼的小二哥把乞讨的赵四引到角门檐下,让他避避雨。今日出街的小贩并不多,多给货物上苫上油布,遇到脚步停顿的,便吆喝一声。街上的行人,我大都不认得。他们有人从容信步,浑然不觉烟雨;有人斗笠蓑衣匆匆而去,有人撑伞在小摊前停下挑拣着买东西;街角三两个小孩子在积雨的水坑里跑的起兴,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忽见一架马车悠悠驶过,车上的主人令车夫慢点行驶,尽量不要溅到旁人……
这许久是凡人的生活吧。人人都为生计奔忙,日复一日。有时却又能感受到生命中微小而细腻的关怀。锦官城既有像景岚这样的恶人,也有孔阳、戴维、离莫这样的朋友,还有这些形形色色的普通人,看不厌的美景,吃不厌的美食。我喜欢锦官城。
雨天茶凉的快,只发了一会儿呆,手里的茶便冰冷了。再倒一杯,发现连壶里的茶也是温的。
我正要招呼小二重新换一壶给我,小二哥已在门口敲门了,我道:“进来吧。”小二提着茶壶进来,后面跟着伏羲。
伏羲坐下,顺手拿起我的茶杯喝了一口,叹道:“茶不错,就是有些雨味儿,你方才端着杯子去窗口发呆了?”
我正要问小二为何把他放进来,房里哪里有小二的影子。我气的跺脚,只好质问伏羲。
“亏你还是个上仙,一点都不顾礼仪。不请自来便算了,还随意用别人用过的杯子,居然还品评起别人了,真是岂有此理。”
伏羲扬着嘴角,眼中的笑意更胜。我却料不到他在得意我说不请自来便算了,显然是不想拒绝他。
他道:“明日便要走了,我遍寻你不着,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真遇到你了。”
我听到他遍寻我不着,心中感念,方才质问他的事马上就忘了。
“你找我何事?可是来跟我道别的?”
“非也。我猜想你定为明日离去的事感伤,特来陪你解闷儿。”
他特意用低音说话,沉沉的发音听的我耳朵酥酥麻麻的,不禁为之沉醉,只一瞬我又想到他话中对我心意的笃定,心生反感。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别人猜测我的心意,尤其是还猜中了。
我讥讽道:“原来上仙也有失算的时候。我刚才确是在窗边发了会儿呆,那是因为春雨如酥,能在云来楼边品着蒙顶甘露边欣赏这滚滚红尘,自然是美事。偏生有人不识趣的来打扰,当真扫兴。”
他脸上的神色,与方才并无二致。只是反问道:“是吗?”
我顿时一心虚,马上道:“自然是。”
“原不想拆穿你的,可是你一面心虚,一面理直气壮的神色是在可爱,我不得不赞美你一句。”
是的,我很烦,很讨厌伏羲。
我高声对小二道:“茶钱,这位爷付。”
纵身从窗上跳出去。
背后一众人在议论。
“刚才跳下来的莫不是酒坊的虞姑娘?”
“正是,正是。没想到虞姑娘身手如此了得,从如此高楼跳下毫发无伤,居然还健步如飞的跑了。”
“虞姑娘为何突然从楼上跳下来了?”
“我刚才看到景顾公子也在楼上雅号。”
周围的人一种了然的眼神。
于是,我本来高涨的人气又在我回天庭的前一天高涨了一回。哼!完全是拜伏羲所赐。我很讨厌他,非常非常讨厌他。
楼上的伏羲却在一边抚着下巴一边叹道:“这小丫头自尊心这么强,跟前世的女娲真的很像呢。哎,真是头疼。一个小丫头足以抵得上天庭一千件棘手的政务了。这样才有趣儿。小丫头,若是没了你,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