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札记:“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

《庄子·齐物论》:

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

最早读到这则故事,是在中学一次语文考试的古文阅读题里。这是个最简单的庄子寓言,功能单一,放在齐物论里就是为了说明“所用工拙之异”,在解读上历来也没有分歧。不过我倒是从战国的现实境遇和庄子描述的“人间世”出发,脑补出一个场景,可以把这个寓言深化一下,使之更符合庄子的冷峻气质。

战国之世,杀人盈野,成年男子往往沦为炮灰死在疆场,或是因负伤因逃役成为刑余之人;再回想吴越世仇中夫差伍子胥文种范蠡的各自命运,不难想象这则寓言中鬻技百金之宋人和裂土封侯之客的未来遭际。宋人家族获得百金,可以大大改善生活,进可悠游于江湖,退亦可继续从事洴澼絖。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而获封侯之客呢?只是稳稳进入了一个机栝罢了,等待他的大抵就是《人间世》里描述的死地吧。为了保住地位和生命,他必须像狸狌那样——

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

如此又能如何?最后依然——

中于机辟,死于网罟。

看来,逍遥游中的斥鴳与大鹏又化身为宋人与客,重演小大贵贱之辩。

201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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