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姥不是指我的外婆,是我的二姥爷。这也是我至今解不开的疑惑,姥明明是指女性,到了我的口中就成了男字旁的了。旁人觉得稀奇古怪的称谓我也没法追寻过往,反正我打小就叫他姥。
姥是被世界遗忘的人,天热用蒲扇的时候,他就穿着一件泛黄的老汉衫坐在光滑的木板凳上,用废报纸小心翼翼的卷起烟草,哗啦一下用火柴点着,深吸一口莫合烟打发时光,烟雾缭绕在他光亮的头顶上方,他脸上的皱纹就显得愈发的深刻。候鸟南飞天气转凉的时候,他就从朱红色的木箱里拿出他叠放整齐的藏蓝色中山装,坐在阳光透过小窗的昏黄房间里听收音机发出隆隆作响的杂乱声音,有时就脊背挺直静静地坐在床边,半天嗓子眼里可能也不会发出一个音节。我长大后有时候会想,姥的人生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一板磁带,a面和b面的循环播放,没有惊喜没有意外,也无法摆脱厌倦。
我的姥是个天生的残疾人,一个眼皮耷拉着,只能用另外一个眼睛生活。年轻时随着外公到了祖国的大西北,命运馈赠他唯一的礼物就是他参与了当年土地划分,用自己的几亩地和一处地基作为交换他住到了大舅家,大舅负责他的养老日常起居。
在我的印象里,姥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姥的脾气对小辈们也很温和,从来都没有听过他怨声载道,他静静的向命运臣服,对小辈们力所能及的表达他绵长的爱意。到了农忙时节,姥就围在灶台的烧火,等大锅里的水沸腾,一瓢一瓢的装满暖壶供大舅家劳作后梳洗。姥更是疼惜我的,听妈妈说我小时候营养不良是个爱哭爱闹的黄毛小丫头,姥有鸡蛋不舍得自己吃,就偷偷送过来给我吃,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姥的举动让妈妈感动了许久。
姥对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好,我在幼时也被妈妈放到他身边照看过,那是我想起来都心有余悸的午后,盛夏每当我午睡醒来妈妈都会骑着自行车把我送到大舅家,便急匆匆的下地干农活去了。我扒着铁门眼泪汪汪的哭着喊着要找妈妈,回应我的只有被惊吓的狗叫声,我心里全塞满了和妈妈分开的不安,空气流动着燥热,菜园里的蔬菜也没精打采的垂下叶子。姥每次都一言不发的把我牵到有树荫的地方,默默无语看着我的泪痕在脸上留下干印后开始探索一切周围能捏在手中玩耍的树叶和石头。
妈妈为了表示感谢在中秋节给姥送了几袋五仁月饼,基本上一个不落的进了我的肚子里,我只要一开口说:“姥,我想吃好吃的。”姥就从他木箱里拿出一块给我,我边吃边玩,兴致来了有时月饼还没吃完就扔到一边,姥从来也没有大声呵斥过我不懂事的浪费,他自己拾起来吃掉,第二天还会给我一个新的月饼。
我慢慢的长大,背着书包脑子里一堆小心眼,在爸妈跟前伸手要不到的零花钱,我脑筋一转就在上学路上跑到大舅家,冲进姥的房间里,大声的喊着“姥,我的作业本用完了,你给我五毛钱吧。”姥就会翻身找他塞到枕头下的钱递给我,简短的说了句:“要好好学习。“钱一到手,我就蹦蹦跳跳心满意足的跑到小卖部,买自己想吃的小零食。过几天我馋痒痒了,故技重施又在姥耳朵跟前喊要买橡皮,铅笔等等。直到某天我幡然醒悟,姥是个没有经济来源的人,才就此罢休。
后来姥岁数大了,好的眼睛也逐渐模糊,耳朵背了和外界的沟通也吃力无比。他依旧保持着几十年如一日的穿着,只有我知道他越来越像个小孩,有几次去看他都带着零食,他都会流露出有些手脚无措又开心的笑容。
当我在失意困苦遇到挫折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姥对生命的一种豁达,不争也不恼,从未埋怨命运的不公,坦然从容的面对生活,还有一颗在逆境中温暖的心都将给予我向前的力量。
姥化作流星从人世间溜走的时候,我知道,天上又多了一个守护我的闪耀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