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回不去的记忆(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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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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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节:知识大辩论(2)


乐与悲

“辩论赛”之后九月份的一天,上午一场不期而至的小雨滋润了大地,此刻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正是读书的好时光。

去往学校的路上——

“一级那么靠你,那里那,啊利脑卡,打来莫西拉那一,卡个闹,赛卡一卡,西卡里莫来率。卡纳呀杜马戏,海娜呜呜到鳃盖,一码卡米打字,要盖要盖,要盖要盖……”

恐龙特级克塞号

宋春海嘴里吼着连自己的听不懂的《恐龙特急克塞号》主题曲,斜挎着书包,飞驰在通往学校的土路上。

轻飘飘的书包一路狂甩,里边装着的两三本书和作业本仿佛要飘起来,里边传来的是两根铅笔,半块儿橡皮擦,一个转笔刀在铅笔盒里丁玲咣当的响声。宋春海不敢想象换成现在小学生行李箱式的“小书包”,自己还能不能飞得起来。

“春海,别跑啦,我忘了带瓶盖啦,瓶里这水快洒完啦——”宋云峰跟在后边喊,手里提着一个啤酒瓶,里头装着水,水里泡着几根粉条,还有几十粒花生豆。

这种夏天独特的自制特饮是宋云峰前两天刚开学的时候发明的,空酒瓶里装满水,放上劲道的粉条和花生豆泡着。没过多久,水里就充斥着花生和红薯粉特有的甜中带涩的味道,更重要的是,经过一个上(下)午的冲泡,到放学的时候,水里花生和粉条都已经吃水,花生变得脆而润,粉条变得软而筋道。

这种饮料已经发明,就迅速流行于宋家庄小学各个年级。上学路上随处可见提着酒瓶子的孩子们,放学的路上则是开怀畅饮和尽情吃喝的他们。

“那咱们先把水喝光了算了,反正上学校还能再接满,你说呢?你看我嗓子渴的都快冒烟了,今儿个晌午我自己吃了个大个儿萝卜咸菜,咸死我了,都没就馒头。”宋春海张开大嘴让宋云峰看。

“谁叫你那么贪嘴吃的。我这粉条和花生豆是刚泡起来的,不能喝,喝了就泡不脆了。”宋云峰说。

宋春海盯着里边悬浮在水里诱人的花生豆和粉条,咽了口唾沫说:“我就喝一口就行了,真的,谁瞎糊弄你谁是小狗。”

宋云峰看看宋春海那可怜巴巴的样儿,再瞅瞅瓶子里的水、花生以及粉条,慢慢递过去说:“就一口啊,喝多了你是小狗。还有,别吃我那花生豆和粉条,都还没泡软呢,泡软了才能吃,听见没有?”

“听见了,嘿嘿。”宋春海笑逐颜开,接过去瓶子仰头咕嘟就是一大口,这一口不但将十分之一的水灌没了,还将好几颗花生和两根粉条倒进了自己的喉咙。

宋云峰见状不对,急忙窜上去一把从宋春海手里将瓶子夺了过来,“卧槽,宋春海,你弄鸡巴啥呢这是?我不是对你谁别吃我里头的花生豆吗?真是,娘比,我服了你了,你就是吃嘴官儿,拉屎尖儿,拉出来还吃了!”

宋春海随宋云峰怎么骂,自己早就心满意足的鼓着腮帮子连水带花生还有粉条子一起往肚子里头咽了。

宋云峰气鼓鼓的抱着自己的饮料,独自大步往学校走去。

吃完喝完的宋春海心满意足的追了上去,陪着笑脸。

“云峰,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这么着吧,下回我弄点,叫你吃个够,你说好不好?”

“不好?那一会儿我给你买个冰糕。”

“给你买个冰袋?”

“买个糖瓜?”

“一个不够。”

“那给你买俩。”

“仨。”

“仨就仨。”

“这还差不多。”

“哈哈。”

宋云峰和宋春海一前一后,进了学校。

而这个时候,早早来到学校的则宋南极正在和宋燕飞蹲在教室后边玩分地的游戏。

所谓“分地”就是在地上先画一个长方形,中间一道杠分开,一人一块“地”。然后游戏的两个人石头剪刀布,赢了的人甩小刀往对方的那块地里插,小刀插上去不倒,那么就以小刀的插痕为一点,从对方“地”里边划出一块成为自己的领地。如果小刀倒了,那就由对方来插。分一次地,重新石头剪刀布一次,直到有一方的土地被分完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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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地

宋燕飞学习跟宋南极不相上下,可是玩游戏他就差多了。宋南极已经连赢两局,第三局也快把宋燕飞的地给分完了。

校园里此刻朝气蓬勃,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而这个时候最扫兴的就是上课的钟声。

”当当——当当——当当“六年级掌管上下课大权的那个人再次不近人情的敲响了挂在一间破屋子上的钟声,宣告今天第一堂课的开始。

校园在瞬间恢复了宁静,各个年级的同学飞速收拾好自己的”玩具“奔到教室里安静的坐了下来。

和以往一样,新学期开学之后的头等大事就是由班主任宣布缴纳当时仍然“肆虐”校园的学杂费。

宋南极他们的新班主任是在半年前走马上任的,大名赵树海。赵老师理一个平头,长得五大三粗,却并非宋家庄本村人,而是邻村的,大名赵书海。

由于家里的比较远,每次来上课的时候,赵书海都是骑着自己的坐骑——建设50。可是每次看到赵书海骑着摩托来学校,宋南极他们总是替那辆可怜的小摩托暗自担心:那么小的身板能支撑得了赵书海同志的二百来斤的体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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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设50摩托车

几分钟之后,白背心,灰裤衩的赵书海迈着大步走进教室。

“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试卷我还没看完呢,你们先自己上会自习,都安静点,听见没有。”说完这句话老赵转身又走了。

教室里边三分钟之后就又开始了蝗虫吃庄稼似的切切私语声。

第二节课上课之后不久,赵书海进来了,带着奖状。

教室立马安静下来了,但是内心却无法平静,毕竟谁不想自己是那个获奖者呢?

“好了,接下来宣布下上学期的考试成绩。分数咱们都不一个一个的念了,下去你们自己算一下。我这为了节省时间就只念第一到三名的。咳——”赵书海咳嗽了一声,“第一名宋南极188分;第二名宋燕飞179分;第三名宋丽华175分。下边南极,燕飞,丽华,你们仨上来领奖状吧。”

宋丽华是去年转学过来的一个女生,留着齐肩短发,长得不怎么样,学习倒是很不错,是宋南极和宋燕飞强劲的竞争对手,只是不久之后就又转学走了。

宋南极强掩着内心的狂喜,脸上仍然表现得很平静,三步并作两步就窜上了讲台。

可能是学校越来越穷了,奖品也是寒酸的很。第一名除了那个奖状之外就只有一根圆珠笔,第二名和第三名都是一根铅笔。

“接下来给大伙说下这个学期这个学杂费和书费的事。学杂费,这个星期咱们都得交清,交不上来钱那就别来上课,这是校长说的,听见没有。”

一听说交钱的事,宋南极他们脑袋就大了,因为家里边一直都认为所谓的学杂费都是乱收费,而且那个时候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讲,几十块钱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宋南极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因为一次“偷窃事件”而被几个亲叔叔们暴打的事情。

那是在90年,也就是宋南极第一次上育红班的时候。在头一天装瘸败露之后,第二天可怜的宋南极被迫再次去上学,但是这一次,他被告知要交书本费才能上学。

而尚未见过世面的宋南极灰溜溜的回去之后,恰巧发现爷爷家放钱的抽屉没有锁,于是他从里边抽了一张砖红色的五元大钞去交学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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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十年代的纸币

当时那个条件下,五块钱绝对是大钱了。试想一下,二分钱可以买一块糖;一毛钱可以买一个冰糕,一个作业本,一根铅笔,两个橡皮擦;五毛钱可以称一斤油条,两个烧饼,五斤苹果。

结果五块钱缴书本费失败(没了),宋南极再次求学遭遇滑铁卢。而这偷来的五块钱,他本来想去买一毛钱的糖来吃,结果宋春海的爷爷,也就是开小卖部的那个老头告诉他五块钱是“巨款”,根本不敢卖给他糖。

再后来,宋南极就把那五块钱藏到了自己叠的花片里边,直到被几个叔叔查出来(当时几个叔叔还是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住),被踢得满地找牙。自此以后,宋南极算是彻底明白,家里的钱是绝对不能随便拿的,尤其是五块钱的这种巨款。

放学回家之后,宋南极就去跟家里边说了要交学杂费和书费的事。果不其然,正在被拖欠工资的事弄得心烦意乱的宋一民冷哼一声:“又他娘的要钱?还一年比一年要的多,你去和你们老师说,咱们家没钱,让他先替你垫上吧。”

“老师说这钱必须得交,谁要是不交人家就不给你发书了。”宋南极小心翼翼地解释。

“不发拉鸡巴倒,正好回来种地。”受了资本主义“迫害”的宋一民语气格外的不讲情理。

其实这也是很多青年农民的一个写照,他们穷且年轻气盛,而且做事也从来不会考虑长远。

“赶紧上学去吧,等到别人都交了再给你交。你爹厂子里这个月工资又没发,现在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听话,赶紧走吧。”赵慧兰没有那么强硬,但对于交钱这种事,一贯秉承的是“先交可耻,后交光荣”的原则。

根据以往的讨钱经验,宋南极知道要想在第一天就从父母手里拿到钱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也就很无奈的走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有几个女生先把钱交了,而男生们则无一例外的都没有交。

赵树海一番动员之后,第二天,所有的女生都交了,而男生们则依然坚如磐石,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是抠如铁公鸡。

第三天中午,宋南极吃过午饭之后就又开始跟父母磨了。

天气热的跟倒进工业酒精的胃一样,快要蒸腾了。

屋子里的吊扇底下——

“老师说了,今儿个是最后一天,谁也是不交钱这个学期就真没了书了。”宋南极低着头小声说。

“你们年级全部都交齐了吗?”宋一民提高声调问。

“还,还没有呢,不过他们都说今儿个下午就都把钱交了。有几个今早晨人家就拿了,说是等着今儿个下午和俺们一起去交。”

“那你等着他们都交完了你再交。”宋一民很坚决。

赵慧兰则在一旁收拾着碗筷。

沉默了半晌,宋南极又低声说:“今儿个下午人家就都交齐了,就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你哪个眼看见别人都把钱交齐了?赶紧走吧昂,上学去。在这耗着也没钱。”

宋南极强忍着满肚子的委屈不得已又走了。

那个年纪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家里在交学费的时候总是这么穷,为什么父母一方面希望自己好好学习,争取出人头地,可一方面又在交学费的时候甚至可以让自己放弃学业。

走到半路的时候宋南极遇到了同年级的宋晓飞。

“晓飞,学杂费的钱你爹给你了没有?”宋南极问。

宋晓飞得意的笑着说:“我爹给了我钱啦,嘿嘿。我就等着看今儿个下午要是你们都交了我也交。南极,你爹给你钱了没?”

宋南极突然觉得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他摇摇头,自己晃悠了半天又回到了家里。

“为嘛人家别人家的家长都给了钱,我爹我娘就是不给我啊?我学习可是比他们都好啊,平时又是帮家里锄草喂猪喂鸡喂牛,怎么连给交个学费都这么难呢。”宋南极想不明白,于是他又回去了。

他回去的时候宋一民和赵慧兰正在自家院子的荫子里午休。

“爹,娘,我上校里转了一圈,我问了问别人,别人说都拿着钱了,一上课就交给老师,就差我自己没有交钱了。”宋南极坐在荫子口那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着。

“又过来叨叨了,对你说赶紧走昂,没钱就是没钱。”下边传来宋一民不耐烦的声音。

“那就差我自己了你们也不给俺交啊?”宋南极提高了声音,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南极,赶紧上学去吧昂。明儿个给你交,你先去上学吧。你看看吧,今儿个肯定还有人不给他交。”赵慧兰疲惫的声音。

宋南极终于忍不住开始抽泣了,小手抹着小泪眼,“你们先给我钱,我……我看就是有一个人不交,一个人不交我也不交,这也不行啊?”

“看你那样儿,别在那给我叽叽了听见没有!平常家里叫你干个活吧,你看你那样和抽你的筋一样,这人家别人让你叫给交个钱,你看积极里和汉奸投降小日本一样。我就不信你晚交一天他还敢开除了你。谁说这话你让他来找我。”宋一民言语里透露着霸气,只是不知道这霸气的资本是什么。

宋南极抽泣着,“人家别人可都交了,就剩俺自己没交了,不交就没新书了。”

“没了就别鸡巴上学了。”宋一民彻底怒了,“赶紧上学去昂,别等着我上去揍你昂。”

“你这孩子,对你说明儿个交还不行吗?差这半天就不行了吗?俺们这累死累活的干了一天活,这么大孩子了也不说体谅一下俺们这当父母的,唉!”赵慧兰连叹气都带着疲惫。

宋南极不再吱声,只是静静地在荫子口的那棵大梧桐树下蹲了很久,流泪流了很久。

临走的时候,小小年纪的宋南极心里有那么几秒钟,甚至有点恨自己的父母。学是他们叫上的,自己学习也够争气了,可为啥现在却连学费都不肯给交呢?

走到一个拐角的一摞砖墙前边,宋南极擦了擦眼泪,从地上捡起一小片碎砖头,在上边写上了父母的名字,伫立良久,却又擦了去,扭头朝学校缓缓走去。

下一节:大事件之罢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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