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康康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坐月子,刚生了小棉花才5天,那天是腊月二十九,离过年还有一天,我住在医院的十二楼,因为顺产,小棉花又是超级乖宝宝,我简直就是无所事事,每天无聊地看看烟花,要不就是看看八角游乐园的摩天轮,或者和偶尔过来量体温洗伤口的小护士侃两句大山。
那是个陌生的电话,其时我手机已关机两周了,姐姐不让我用电话,说对孩子不好,我好不容易趁她回去给我煲汤开了机,然后电话就在那一刻挤了进来。
他试探着问我:你是许艺吗?
我说是啊,你是哪位?
他说他是白琪。
白琪,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呢?我的脑子快速转起来,想着我真是一孕傻三年吗?若真是老朋友却被自己说不记得那是多尴尬的事啊!
不等我有反应,他的话便涌过来:姐,你还用这个号啊?我以为你早不用了,我从一个很旧的本子上找的,试着打一下,还真通了,姐,你还在北京吗?还当电脑老师吗?哎呀,我太激动了!
电脑老师?我的脑子忽的闪过一道亮光,原来是他,白康康的弟弟,我说呢,七八年没见了,难怪忘得差不多了。
我也兴奋起来。
白琪,真想不到是你!你怎么样?结婚没有,在哪工作?好不好?
白琪开始大谈他开的公司,手下有多少员工,他漂亮的老婆,去年生了双胞胎。
我也叙述我结了婚,现在生二宝,以及各种生活轨迹。
告一段落后,我问。
白康康好吗?
他不接话,又开始说他今年融了多少资,准备上市,诚恳的请我坐完月子去他公司玩,请我好好吃饭,说哥们现在条件好了,以前老蹭饭现在也是还的时候了。
我说你小子行啊,必须得让你好好出出血!
白康康到底怎么样?
我又问。
他还是没接话,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以前的事,海龙大厦的某某人,四通大厦的某某人,以及新鲜的名词一串串,我不禁有些不安,于是不客气地打断他。
你姐呢?你姐到底怎么了?
沉默,沉默了一会儿。
她没了,车祸。
(二)
其实白康康是我的老师,第一次见她就是上她的课,她长得实在其貌不扬,我习惯以貌取人,所以对她印象一般般。
我当时正犹豫要不要交学费学电脑,毕竟几千块,差不多是我的全部积蓄,于是那个大板牙的校长安排了那节试听课,事实证明校长是明智的。
她上课确实妙语连珠,引人入胜,虽然听不懂,但很有趣,因为有趣,便忽略了她平庸的脸和五短的身材。
她那时正讲flash的一个动作,她点着鼠标,说:记住了啊,这儿是一个句号,句号,不是实心的,是空心的,就象某些同学的心一样,空心,空虚。
下面一阵轰笑。
这一帧和刚才那一帧不相同,哪儿不同呢?到底哪儿不同呢?我就不说!我说了八百零一遍了,我再说怕你耳朵累着!
下面又一阵轰笑。
好吧,就是她了。
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左右摇摆的学生,在听了她的课后都乖乖交了学费,交费时校长那大板牙一直咧到耳边,热情似火地向我们隆重介绍了她:白康康老师。
不过,白康康老师做我的老师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们成了同事,我也留校当了老师,三个月从电脑基本盲到当上老师,这段经历我一般是羞于开口的,怕我的那帮学生揍我。
当我真正成为白康康同志的学生后,我悲催地发现,她的课我根本听不懂,尽管我重复的听过几遍她的课,一直到现在,我连最简单的网页都不会。
(三)
我和白康康真正有交集是我留校后,我被分到中关村校区,几乎是同时,她也调了过来。中关村校区设在四通大厦里,海龙大厦的对面,算是依托了电子城的优势,这到处是各种硬件软件的电子城其实给我很大压力,我刚入职,总是心虚,生怕别人问我硬件的问题,我是真的不会。
刚开始,白康康似乎不太适应这角色的转变,她还是叫我许艺,我从她的目光中看出怀疑,还有一丝不屑,我低着头,谦卑的做事,努力啃书学习。
我教办公自动化和平面设计,我的学生基本是公司的一些小职员还有一些学生,我做过几年中学教师,讲课没大错,又借鉴了她的一些语言,再加上专业知识的不断丰盈,渐渐地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刚开始我和她之间的话仅限于,早上好,来了,走了,下班了,之类的。
我和她第一次真正的谈话是这样的。
中午我们全在前台吃盒饭,那天她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对我说:许艺你有二十了吗?
啊?我扑哧一笑。
我二十已经过八年了!
啊?轮到她啊了,看起来她吃惊不小。
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小?
我也不知道,我装作苦恼地笑笑。白老师,你是哪年的?
我二十五了,她说。
我顿时不动声色地大吃一惊,我还以为她有三十多岁了,庆幸,还好,一直想叫她姐一直没敢叫。
我俩互相吃了一惊后发现话题多了起来。
(四)
白康康大学毕业才一年,课讲的好,工资比我高不少,但她却是个低调的人,她平时并不爱说话,说真的,她上课下课完全是两个人格。
我俩自那次聊过后便熟悉起来,终于彻底完成角色转变,熟悉之后,我发现她也是个简单的人。而且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有一天,学校放假只有我和她两人值班,她接了一个电话后,就跑到一个空教室里哭,我吓坏了跟过去问她,她什么也不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从楼下买来麦当劳,她止了泪,谢了我,从此把我当成好姐妹。
然后我俩开启形影不离的模式。开始混迹于中关村的大街小巷。
我们一起吃呷哺呷哺,一起淘外贸原单货,一起压车水马龙的公路,当然更多是一起去海龙大厦看各种电脑,看各种各样的电子产品。
这里必须要提一下她的弟弟,白琪,托姐姐打听我有没有二十岁的那个帅哥。白琪比白康康小三岁,他俩简直不像一个妈生的,白琪高大威猛,帅气逼人。
白琪是做销售的,其实别人跟他们叫拼缝的,海龙大厦这样的人很多,他们大都彬彬有礼,见人亲切地打招呼,热心地介绍,他们的嘴里,各种软硬件、各种电子产品、各种耗材都如数家珍,他们会在心里山路转了十八弯后,把你引到给他回扣最多的店里,他们都是人精。
不过白琪干的时间短,只能算半个人精。
白琪有时带了我们俩东逛西逛,随便坐在哪个精致的柜台里聊会儿天。白琪是受欢迎的,连带着白康康和我也受欢迎。
我们很快知道了哪个牌子的电脑性价比最好,知道了哪个店的耗材最全,知道哪个店可以卖光盘还免费给刻录,我们还认识了几个店铺的老板,每次闲逛他们都会跟我们打招呼,偶尔我们也介绍个学生过来装电脑。
有时候白琪不忙也会和我俩去吃快餐,自从知道我的年龄,他便坦然叫我许姐。
那段日子快乐如水。
(五)
白康康谈了男朋友,是另一个校区的老师,很快两人就同居了,她没有跟我说,我了解的一点蛛丝马迹,还是从白琪那里。
白康康不快乐,我看得出来。
有一天午饭,她去买水。白琪忽然很生气地说:我快气死了,我昨天去她那,她坐在地上抽烟,哭,那个人自己在玩游戏,这日子有什么意思?
我望向白琪,他正要再说什么,白康康回来了,瞪了他一眼,白琪的话又咽下去,有些尴尬。
没多久,她果然和那人分手了,开始找房子,我正好房租到期,于是我俩决定搬到一起,我俩在附近找了个半地下室的公寓。公寓很简陋,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但是离中关村很近,上下班可以步行,我俩还是挺开心。
我俩在出租屋里一起读读书,一起做做面膜,有时候偷偷做小米粥,做小鸡炖磨菇,觉得这日子真是有滋有味,白琪有时候也会来蹭饭吃。
只是房子隔音太差,隔壁的小夫妻半夜又太卖力,一到晚上便让人辗转难眠。
地下室只住了一个月我们就搬走了,倒不是因为隔壁的小夫妻,而是因为对面住的一对看起来很老实的兄弟,咬人的狗不叫,白康康总是这样说,斜对面一个屋子住了七个民工,每天旁若无人地说黄段子,什么“公鸡x母鸡,母鸡x小鸡"不离口,其实他们什么也不敢干。
白康康的眼光真毒。
白康康上厕所时被那两兄弟中的一个偷窥了,白康康抓了他现行,白康康在地下室大吵了一顿,保安也出动了,把那对兄弟赶走了,我俩也不敢再住了,搬到学校给安排的宿舍里。
(六)
白康康和我继续混中关村,我是个随意而安的人,虽然二十八岁没有男朋友,但我还是按步就班生活,没有太大的理想,我的课越上越好了,一大帮小伙伴开始捧我的场,成了我的粉,给我介绍新学员,我有时给他们介绍装电脑的店铺也会有些外快,但我不贪心也不刻意。
我有着理想主义的小清新,上课也会天马行空,我有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学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孩子妈,她每次都走很远路来上课,一边走路一边背东西,曾经一天就背会五笔字根,我把她当成励志的模范,大谈女人即使挣的钱只够保姆钱也一定要工作,我当时神情激扬赢得一片掌声,当然,后来我当了全职太太,生活狠狠打了我的脸。
白康康从白琪那里学会很多赚钱的窍门,于是不甘心起来,她开始找学校谈工资,未果。抑郁了一段时间。
白康康自我调节后,还是辞职了,她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人,我连劝都不好意思。
她很快就找了另一个培训学校去上班,工资高了一截,我也替她高兴。
白琪不久回了趟老家,原因很有意思,他爸要结婚了,他继母才二十几岁,我这时才大致知道他家的事,他家开饭店,他继母是个服务员,他母亲气得离开家了,老套的故事。
白琪回去不是为了祝福他爸,而是捣乱去了,还有一个意思,是为了看好他和姐姐的家产。
后来我就没见过白琪。
后来我见过两次白康康,白康康在新单位干了不久又辞了,去了大兴的一个建筑公司做设计,她室内外设计也相当不错,但设计师不是纯设计,还要跑市场,电话里总说她忙得要命,离的太远,见面是个奢侈的事情。
后来联系也少了,后来发现连电话也换了,再后来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七)
白琪说白康康做设计师不久就不干了,被她老爸逼着回老家结婚了,结婚对象是一公务员,白琪说白康康其实一点主意都没有,最怕她爸爸,还说她继母是个心机婊,帮她洗过几次内衣便收买了她。
那个傻子。白琪说。
不过公务员对她还不错,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死也死在一起,他们连蜜月都没渡完。
白琪说,许姐,我后悔没拦着她回去,要不回去,我们现在在北京,一起努力多好。
现在的日子要多好有多好。他哭了。
我看了一眼熟睡的小棉花,把泪憋了回去。
白康康,你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你会那么调皮地和学生开心调侃,你是那么卖力的生活着,原来你只是和我开了个玩笑吗?
白康康,希望来生你做个开心的女孩。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第1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