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母亲的亲情手记》:外公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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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冬天,父亲突然来到了我生活的铁山。父亲没有事先通知我,也不知道我家住的位置。

当我在下班的路上,听到一位老工人隔着公路对我大喊:“小杨,你父亲从湖南来了”时,我不敢相信,冲他说:“您老别骗我了,我爸从来没讲过他要来我这里的话。”

老工人笑笑,伸手向后一指,说:“你从这条路进去就知道我骗没骗你。”

我撒开腿就跑,拐过一道街角,进了胜利路居民区,远远看见了父亲的背影。他手提一个人造革黑皮包,跟在一位扛着锄头的老工人身后,慢慢前行。

我喊:“爸”!

父亲没听见,继续向前走,斑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

我紧跑几步,又喊了声:“爸爸”!

父亲回头,看见是我,立即停步,又与一同停步的老工人打了声招呼,才向我走来。

一时,我竟有点恍若梦中。10年了,父亲从铁山退休回到老家已经整整十年了。10年里,他还是第一次来我这里,而城区的变化已让他找不到了从前的路,更找不到要去的我的家。

杨杨在幼儿园门口见到接他的外公,眼睛不停地瞄着外公手中的黑皮包,亦步亦趋的样子。直到看到外公从黑皮包里掏出皱巴巴的换洗衣服,他才放心离去。

晚上,父亲把他抱在腿上,祖孙俩面对面,很亲昵地笑闹着,父亲突然说:“杨杨,我问你,树上10只鸟,打了一只,还剩几只?”

杨杨冲口而出:“还剩9只。”

“不对。”

“为什么?”

“你想想,打了一只,其余的还不都飞了?”

“哦。”

“什么东西越洗越脏?”

“嗯——水吧。”

“为什么?”

“我洗手的时候,水就洗脏了。”

父亲扭头看看我,点点头,叮嘱我:“以后要经常这样训练孩子的思维,可以让他的脑子灵活点。”

正是年终忙碌的时候。那几天,我被抽借到工程部办公室写材料,劳模、标兵、先进个人、先进集体、红旗班组,各种各样的申报材料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白天黑夜,我加班加点,整天埋首于采访到的文字材料中,根本无瑕照料父亲的日常生活。

白天,我和国宝都上班,给了父亲一把钥匙。有一天,我下班回家,见父亲独自站在楼下的雪地里等我,问他自己怎么不开门进屋?父亲说:“我昨天开门的时候,钥匙插进锁孔半天也没打开,正纳闷时,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吓了我一大跳。”父亲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你们这栋房子一模一样,我分不出哪是你的家,哪是别人的家。”

父亲说这番话的时候,口气平淡,像是在讲别人的笑话,可我却听得心里酸酸的。晚上,与国宝商量,要他请几天假陪伴父亲时,一旁的杨杨插言:“妈,我这些天不想上幼儿园了,我想在家陪外公。”

我说:“你不给外公添乱就不错了。”

杨杨依着我,“妈妈,你就答应了吧,我怕外公不认识我们这里的路。“

父亲走过来抱起孩子,呵呵一笑。

从这以后,杨杨整天像条小尾巴似地跟在父亲身后。出门,为他引路,碰到父亲熟悉的老同事,老人站在路边追忆往事,侃侃而谈,杨杨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待。

父亲后来告诉我:杨杨这几天,领着他拜访了十几个老同事。孩子不吵不闹,很有礼貌,见到和他打招呼的老人,不管是否要他叫人,他一律主动喊爷爷、奶奶。别人请父亲吃饭,他也在一边不声不响地陪着,叫他吃,他就爬上桌子随便吃一点。等父亲聊完了和人家告别,他再领着他一路回家,真像个理事的小向导。

父亲这次在我家住了10天,杨杨陪着他走亲访友,看望老同事,从胜利路到和平里,再到冶矿路,许多后来见到我的老人都笑说,你那孩子,整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外公,生怕谁把他外公弄丢了似的。

后来回老家,我才从母亲嘴里得知父亲这次来湖北的真实目的:父亲在家时被一个自称武钢退管干部的人骗了,那人说武钢要上新的技改项目,但资金不够,正在发动退休职工捐款,父亲素来对单位上来的人充满了感情,他拿出了家里仅有的300元钱现金,还留那人住了一晚,第二天还买了条十几斤的大草鱼送给人家,临走时天又下雨,父亲还把家里的一双套鞋让人家穿走了。后来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后,心里很不舒服,想去单位证实一下,但在长沙火车站买了车票上餐馆吃饭时,又被一伙人强身搜去了身上所带的钱,到我们家时已是一贫如洗,好在我们一家人,尤其是杨杨陪伴他度过了最郁闷的日子,给了他很大的安慰和快乐。

在电话中给孩子爱的太阳

孤身赴京求学时,杨杨刚满6岁。小小的他活泼好动,整天迷恋上了那些纸扎的风筝,家里的床铺上、书桌上、地板上到处摆满了不知他从哪儿搜集而来的破彩纸和竹篾条。而对我的出门远行不理不睬,毫无感觉,只是在朋友们为我饯行的酒宴上,他才似乎明白什么似地默默无言,但很快,他又被朋友们当场为他抓住的一只小鸟给迷惑了。

出门求学的先天下午,我特意去学校找了他的班主任刘老师,告诉她我即将上北京求学半年,请她在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好好关照王杨。刘老师是一个刚从师大毕业来校的年轻老师,清秀的瓜子脸上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甜美笑容,让人见了很亲切。而且,我发现她也与我一样,有着腿脚不便的痕迹。

她握着我的手,一再表示,会照顾好孩子的,请放心好了。

老师的笑容让我安心。

然而,到达北京的当晚,想到一手带大的儿子将有半年时间处在无人精心照料的境地,眼前仿佛出现了他脏兮兮的脸蛋和挨冻受饿的表情,心被一根牵挂的丝线紧紧勒住,疼痛不堪。于是,赶紧爬起来提笔写信告之湖南老家并不支持我外出求学的公公婆婆,说我已经到了北京,请他们看在杨杨是他们孙子的份上,无论如何来湖北帮忙照料一段时间,我将终身感激。

没多久,国宝来信告诉我,他的父母带着小杨杨一岁的侄儿健健来到了我们家中,帮忙照看杨杨的生活,他也恢复了继续三班倒的工作,只是两孩子像是天生的冤家,聚在一起就打架,都是娘不在身边的孩子,谁都不好说谁,没办法,父亲只好住了一个星期后就带着侄儿回了老家,留下母亲独自守在湖北。

隐隐的担忧变成了深深的思念。拿出杨杨的照片仔细端详,那个穿着毛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歪着脑袋靠在我身上一脸调皮笑容的男孩子此时在干什么?他会像我想他一样的想我吗?思念的闸门一旦打开,便会如潮水一样奔涌而出,来不及用笔倾诉心中的叨唠,便辗转将电话打到国宝上班的地方,要他晚上6点钟准时带杨杨在苏伯伯家等我的电话。

街上人流如炽,车流不息,电话亭旁噪声阵阵,杨杨稚嫩的童音从耳边遥遥传来时,我竟一时忘了要嘱咐的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杨杨的呼吸由远而近,声音也渐渐清晰,我听到他在说:“妈妈,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没回家?我的小鸟被姐姐放飞了,我好想你哦!”

我的泪流了下来。我知道街头有好多双眼睛在偷偷注视着我,我说:“杨杨,妈妈也想你,想你和爸爸,你要听奶奶和爸爸的话,做个乖孩子,懂吗?”杨杨说:“好,妈妈,我听你的话,你要快点回来啊!”我像是与杨杨面对面似地点了点头,嘱咐他说,妈妈学完了就会回家的,以后每个星期六这个时候,你和爸爸在苏伯伯家等我的电话好吗?杨杨“嗯”了一声后,将电话交给了他爸爸。

国宝在电话中告诉我说,杨杨比我在家时懂事乖巧多了,就是动不动爱流泪。

我的心再一次忧虑起来。我知道母亲永远是孩子的保护伞,在这把保护伞下,孩子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春分化雨,而一旦离开了母亲这把保护伞,孩子就会慢慢收敛起自己的个性,变得敏感而忧郁。

我说,不要紧,每个星期六的此时我会打一次电话回家,告诉他我想他。

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是节假日,还是忙碌得无法坐下来喘息,或者是校园的电话机前排起了长队,我都会信守对孩子的承诺,每星期六的晚上打一个电话给他,告诉他我很想他,要他好好学习,做个自己能照顾自己的好孩子。同时,我也向他保证,我会努力学习的,我们可以比赛,看谁的进步大。

多年以后的今天,回想自己离家的这段日子,感觉对他影响很大,没有了我在身边护着他,守着他,孩子学会了用一颗纯真的童心,去体会父母的爱心,哪怕是在远方,父母的爱也会如太阳一样,照耀他,温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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