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落叶埋进土里,故事在春天里发芽,血液循环在血管里,时间是个要饭的乞丐。
沙漠上刮着风,风吹起沙,弥漫了天,落下来,覆盖了所有的一切。房子消失了,道路断了,树木没了,我们的脚印被深深的埋葬在沙底下。但只要有雨,沙漠上就会长出许多草,所有花会开在沙漠上,风吹起花籽,洒向另一片沙漠,所有花会开遍所有沙漠。
我们每个人都会在另一个人面前撕开血肉模糊的胸膛,在伤口上被洒上一把盐,但是同样的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另一个人把我们血肉模糊的伤口一针一线的缝合,贯穿我们的一生。
二
张楚坐在火车上,火车经过黑夜,穿过白天,与铁轨亲吻着,冰冷没有体温,而他确是炙热的,像是整个人拥有无处宣泄的温暖。张楚是我的朋友里和我最像的一个,他有时像流氓,能种花能写诗,没事对着姑娘吹个哨子,整个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但是有时他也很固执,他总认为,有一场沙漠,在某个黄昏里等他经过,然后把他埋葬在风沙下面。他的所有骨骼会在沙漠下被风化,再被许多年后经过的海洋带进最深的海底。
七年前,我和他在同一个公司实习,有一晚闲着没事我和他趴在二楼过道上胡乱聊,也就在那晚,张楚第一次看到了雪儿,其实人生有时真的一个奇怪的过程,我们没办法改变许多东西,就如同我们根本没法改变我们注定会遇到的人。雪儿从住宿楼下经过,当时刮很大的风,下着雨,雪儿一支手撑着伞,一只手抱着许多资料。雪儿身边是她的上司,当时风突然吹得很猛烈,雪儿手中的资料全部落到地上,雪儿急忙蹲下身去捡那些资料,伞被风吹落到一边,雨淋在她身上,她的上司一个差不多四十岁的男人,就那样从她身边经过,连走前看了雪儿一眼,眼角是各种冷漠和幸灾乐祸。这一切全部被爬在住宿楼过道上的张楚看到了。当时张楚脑海中就一个念头,以后所有的日子里,他都要保护这个女孩儿,让她永远不会再被欺负,不会再被风吹雨打,不会再让她尝任何委屈。
他拿了伞,从四楼跑下去,把整个伞撑在雪儿的上空,雪儿抬起头,眼角发红,然后继续捡着被风吹到四面八方的资料,她每动一步张楚就跟着移动一步,到最后他们一起把所有资料捡完的时候,张楚站在雨中,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对面雪儿的衣服被被水花打湿,脸上是许多泥巴。
那晚我站在二楼,看着他们两个站在雨中,或者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我却觉得他们站了很久。我清楚的看到张楚几次伸出手,想抖落雪儿身上的雨滴,泥巴,可是每一次申出一半又缩了回来,像是犯错的孩子。而雪儿就呆呆的站在雨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张楚,我不知道她当时心里想着什么。
三
后来雪儿告诉张楚,那个男人,也就是她的上司,对她有不良企图,总是百般刁难她,说完雪儿站在窗前,背对着他,开始不停的抽泣。张楚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起伏的身子,落下来砸到地上的眼泪,心里像是所有血管凝结了,他'整个人像是突然被分离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为雪儿嘶吼着。
张楚后来说:“他那刻就发誓一定要照顾她一辈子,绝不会让她脸上在被打湿,溅上任何东西,包括她自己流下来的泪水。”
他开始有意的接近雪儿,当时雪儿很乖巧的样子,我们所有人也支持他,甚至给他出某策划,出各种点子,都被他全部拒绝了。他说:“他会用真诚打动雪儿。之后的张楚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陪我们去各种夜市,不再打游戏,他总是用各种借口出现在雪儿身边,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张楚牵着雪儿出现在我们身边,那晚我们为了给他庆祝,所有人揍了六百块钱去唱歌。
记得那晚张楚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说:“以后,人生的道路无论怎样的崎岖坎坷,生活如何的艰难困苦,生命是怎样的肮脏与充满天灾人祸,但他一定不会让雪儿再受委屈,不会再让雪儿被风吹雨打湿,不会再让任何东西溅花雪儿的脸,包括她自己的眼泪。”我们所有人看着张楚,突然觉得平时不着边际,甚至是有点猥琐的他此刻是那样的不平凡,他像是再承诺着一个伟大的誓言,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相信他一定会遵守承诺。
他没让我们失望,此后的四个年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一直坚持着用最初开始的心爱着雪儿,他会每天坚持给雪儿发同样的短信。
雪儿,好好照顾自己。
雪儿,路上小心。
雪儿,我爱你。
四
2011年,张楚当着我们几个朋友的面,单膝跪下,向雪儿求婚,在我们所有人的期待中,张楚把戒指戴上雪儿的手中。那时的天那么蓝,所有的花开在漫山遍野,花瓣被风吹散飘向天涯海角。那时的天是那么温暖,温暖到我想站在最高的山上唱歌,我想大声喊出来,让所有世界上的人给他们祝福,让那个在雨中脸上被溅满水花的女孩子成为最幸福的新娘,让那个在风雨里撑着伞的男孩成为最勇敢的新郎。让他们一起数完路上所有公里碑。
2012年,雪儿来我上班的地方找我,我们见面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最后雪儿交给我一东西,让我交给张楚,当时我也没在意,直到给张楚电话让他来拿东西的时候才知道,雪儿留下的是一个戒指,就是当初张楚送给雪儿的求婚戒指。雪儿终究还是离开了张楚。或者都一样,当张楚看到雪儿在雨里被地上的泥水溅花了脸,他给自己承诺要照顾雪儿一辈子,不会再让她在风雨里那般脆弱,无助。但同样的那一刻雪儿也在给自己一个承诺,她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允许自己那般委屈,孤苦无衣。于是前面的几年,雪儿在张楚撑起的伞下因为感动而陪着他一步步向前走着,路上经过风雪,在他们的掌间融化,路上留下了他们深深的印记,然后有一天雪儿身边出现了更大的一把伞,于是雪儿就离开了。
雪儿离开后张楚辞了工作,我曾陪着他跑了许多地方,我们在许多城市的路边摊喝酒,每次酒醉张楚就骂,“那个婊子,贱女人……。”每次骂到最后张楚总是哭。
我曾经问过他,如果有一天雪儿再回来了,他会不会原谅雪儿,和她重新开始,往往张楚都会回答:“原谅她,我还想弄死她呢。”
我们曾翻过许多山,穿过平原,走过田野,在时光留下的记忆里边哭边唱,爱情走后留下来的习惯像是腐蚀进骨髓的毒品,在每个清晨,夜晚,催促着张楚泪流满面。我们每个人其实谁都没有错,我们经过一个又一个人,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市,慢慢的麻木着自己,只有哪些路过的曾经像是旧交卷,在我们回忆里肆无忌惮的闯进我们的脑海里,让我们不得不撕开我们千疮百孔的胸膛在继续的活着。
路上是红色的石头,没叶的花,飞过黑夜的鸟,还有永远望不到边的远方,风吹动树叶,海水倒影着蓝天,我们一个人坚持着,而另一个人越走越远,只有那些永恒不变的曾经播放着我们曾经彼此拥抱,牵着手想要地久天长。
我们爬上西安的城墙,我问张楚爱到底是什么?
他回答我,爱其实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是一场葬在时光里的泪流满面。
爱是一个人在最黑夜里喝酒到天亮,偷偷流泪到天亮。
我们谁都没权利要求对方按着我们的希望走在我们伸出手就可以握着对方的铁轨上,同样的对方也没权利要求我们行走在她规划的一个像是单行道上地久天长。不过我们应该牵起一个人的手就要一直往前走,穿过青春,踩在崎岖蜿蜒的道路上,看完夕阳洒满山岗的余晖。
五
我们在外面漂泊了大半年,最后回到云南,2012的年底,我接到张楚电话,电话里他向我借钱,支吾半天就是不告诉我干嘛用的,最后我一再相逼他才告诉我,是给雪儿的,我当晚赶到张楚家里,才知道这一年里,雪儿因为那个男人打过胎,然后又不肯和她结婚,最后吸毒,欠下许多的钱。
我们一杯接一杯的喝,我问张楚,你不是恨她,还想弄死她吗?为什么还要帮她?
张楚转身看了看睡在沙发上的雪儿,雪儿卷缩着身子,在睡梦中还会时不时的抖动着身子,眼角还残留着泪水,头发蓬松着,像是一个刚刚从雨水中玩累了回家的孩子。
我没有在继续追问,包括我一直好奇的他是怎么找到雪儿的,还是雪儿找到他的,半夜的时候,我从他家里出来,关上门的瞬间,我脑海里浮现出四年前的场景,雪儿每走动一步,张楚跟着移动一步,风雨越来越大,他们越靠越近,我想这就已经足够了。最后张楚卖了他的房子,帮雪儿还了钱,帮雪儿交了钱去了一个戒毒所。
2013中旬,我和张楚一起去戒毒所接雪儿,张楚手里抱着大大一束玫瑰花,红得像是天边被烧红的晚霞,那是我迄今为止看到过最漂亮的玫瑰花,它像是一个让我没有办法去怀疑的真理,我看着它的开始,见证了它的经过,还会看到它的结尾,那天还是吹着风,下着雨。当雪儿出来的时候,眼里挂满泪花,张楚立刻上去,用袖子轻轻的擦拭着,然后跪下去,他说,“雪儿,嫁给我吧。”我站在不远处,看着雪儿,我看到她扶起跪在雨水中的张楚,那一刻,我转过身,看到一条路从我前方一直延伸出去,滂沱大雨,但是我知道,我会一步步往前走,无论多少崎岖坎坷。
2013年,年底,他们正式结婚,婚礼上只有我们一班熟悉的朋友,张楚告诉我们,那是雪儿的主意,她只想陪着张楚把一辈子一直走完,简简单单的,并不需要一个世界来证明。看着他们脸上的微笑,我又想起那个雨天的傍晚。
一个女孩蹲在风雨中捡着被吹散四面八方的资料,一个男孩撑着伞,女孩每走动一步他就移动一步,当女孩抬起头,脸上溅满泥水,男孩暗暗发誓,从此以后,他一定会给他幸福,不再让她委屈,不会再让她脸上溅满泥水,花了脸,包括她的眼泪。
六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要经历多少,走过多少路,才会义无反顾的可以永远,但是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会走在路上犯许多的错,但是我们应该继续相信那些我们曾经拍着胸脯保证的誓言,并不是因为谁来要求我们,或者我们必须那样。只是无论是怎样的沙漠,只要落下雨,都会开满花,再大的风雪落下来,只要我们一步一步走,总会烙下我们深深的脚印。
冰霜从四面八方凝结而来,只要我们牵着的手握得够紧,时间够久,凝聚在掌间的温暖总会融化最寒冷。
只要我们爱了就坚持,一步步向前,相扶着听那些暮色下的旧交卷。像是田野,风吹过,花海一浪又一浪的向远方。
我走出家门,黑夜无边无际,如果允许,请让我留着那枚曾经被他们丢弃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