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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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死了,我该怎么办?”

上周五,老友金怡发来一条短讯。

“我家老太太,快折腾死我了!我又失眠了……”

1

金怡所说的老太太是她的亲妈。记忆中,几乎从未听她称呼过“妈妈”,多年来也尽量避免提起她。

“她差点儿毁了我的一生!”金怡曾经说。

我见过金怡的母亲三次,每次都让我很难接受,无法把她和“母亲”二字联系到一起。

第一次是金怡的婚礼上,金怡坐在镜前梳妆,我拿起一枝小玫瑰正准备插上她的鬓发时,她的母亲突然闯进来,当着一屋子的人,扑通跪在地上,拉着金怡的婚纱哭叫:“别嫁给他! 他是个骗子!”

金怡似乎并不惊讶,她冷冷地看着她歇斯替里的母亲,眼含怒气却一言不发。女伴们赶忙过去扶老太太,老太太拨开众人,撕心裂肺地重复着刚才的话,手撑地板,死活不肯起来。金怡的姐姐随后进来,边哄边扯把老太太拽进里屋。里屋又哭又喊“不要脸,没结婚就睡了……”

屋外的女眷立时噤声,默默看着金怡。金怡满脸通红,却眼含坚定,她从我手中拿过小玫瑰,狠狠插进了鬓发。淡然说道:

“可以了!走吧!”

婚礼正常进行,金怡落落大方地走完了所有的程序,依稀可见藏在微笑后的忧愤。

金怡的男友陈永洪是她的大学同学,她的母亲一直不喜欢这个男人。理由实际而俗套——农村家庭。

但了解到陈永洪家境殷实后,老太太松了口。中间也曾反复过多次,每次都由男方家送上钱物摆平。两个人磕磕绊绊走到了婚礼,却不想临了又出尴尬。

“我姐出嫁时她也这样闹过,最后被我姐夫的一群哥们儿抬了出去!可怜我们老陈是本分人,只能忍。”

“是舍不得女儿出嫁吧?”

“怎么会!她从来不疼我们姐妹,是怕出嫁后带走工资。”

我惊呆了。我工作后还吃了很久的父母“救济粮”。

“结婚前我和我姐的工资卡都在她手里。单位有什么福利奖金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自己和老头儿亲自去领。我那时的零花钱都是帮别人织毛衣挣的。”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母亲!

2

第二次见到金怡的母亲,是在小区菜市场。那时金怡已经生了女儿,孩子不足一岁。拥挤的人群里看到这个瘦弱的老太太直冲我走来,我心里一阵发慌。

“闺女,我告你说,以后千万别找金怡,她有传染病,她两口子都是乙肝!谁跟她来往谁……” 老太太似乎冲我,又像对所有人,大声地嚷嚷。

我含含糊糊招呼了一声,赶忙钻进人堆里。回家给金怡电话,她没接。回了个短信:我说不了话,嗓子疼。我已回乡下婆家。工作辞了,没法上班。老太太天天在厂门口堵着骂我。

为什么?

“我姐把我的工资卡偷出来给我了。老太太先是跑她那儿大骂一通,然后带着老头儿到我这儿翻。衣柜里的东西扔了一地。老陈怕吓着孩子,抱着妞妞去了邻居家。”

“你就让他们乱翻吗?”我气愤了。

“我开始没吭气,后来老太太说要把陪嫁的箱子拿走,我说把外面的丝绒套子留下,结果老太太坐地上就说我顶嘴骂她,老头儿冲过来抓我,我一挡,手指被他逮着咬了一口,这几天正输液消肿……”

“你爸爸怎么也……”

“我爸一辈子被她挟制,没脑子,纯粹就是她的打手。瑛子啊,我家都是神经病,我迟早也……”

3

失去工作后不久,金怡得了奇怪的病,一生气浑身起疹子。疼爱她的丈夫主张她回乡下休养,于是,金怡远离母亲,过起了田园生活。平日教导女儿,闲来陪婆婆在自家的枣园散步,日子过得怡然,孩子也聪明漂亮,今年顺利考进了医科大。

“瑛子,我回来了,见了老太太。”

某日,金怡发来短信,请我去家里吃饭。

“你不怕老太太再折腾你?”

“老头快不行了,我……忍不住,想最后伺候几天。”

毕竟血浓于水,骨肉分离十八年,我想再深的愁怨也应该被时间冲淡了吧?

我欣然前往,在金怡的旧房子里,我第三次见到了她的母亲。

这个精瘦的老太太显然没有认出我,她无比热情地张罗着饭菜,在厨房里有说有笑,金怡也看着很开心,出来进去端菜上汤,金怡的女儿妞妞吃着醉虾,一口一个姥姥地叫着,听着格外亲热。

“叔的身体好点了吗?”我客气地问。

“好了好了!”老太太兴高采烈地说。我看了看金怡,她没有任何表示,只埋头喝汤。

老太太夹了个鸡腿放妞妞碗里,乐呵呵地说:“我妞妞将来是个大医生,姥姥姥爷就靠你了。姥姥攒的钱,都给你,别人想花,没门儿!”

“谢谢姥姥!”

4

“看来老太太改变很多,你也不用担心了。” 我给金怡发了个笑脸。

“怎么说呢,老太太最近和我姐闹别扭,对我特别好,还给了妞妞五千块……”

“这也正常啊。孙女上大学,姥姥发奖励,应该的。”

“我有点虚,瑛子。我们姐妹小时候,老太太常这样,打一个,捧一个,生怕我们倆团结似的。”

不会吧?我觉得父母都不喜欢姐妹闹别扭啊!

“唉,我们家特殊,我呆了这几天,身上又不舒服起来了。”

“你爸严重吗?”

“能吃能喝,能……骂人!”

“病人都是小孩,病久了性格暴躁。”

妞妞上大学后,金怡住在了娘家伺候病人。一个月内,叫过两次120,金怡和姐姐轮流伺候,瘦回了读书时代。

几个月没联系过的金怡,上周五突然“呼救”,让我很诧异。

“又怎么了?”我问。

“今天又打了120。结果一检查,只不过是便秘,大夫把我骂了一通。可是老太太不依不饶,非要住院。我只好陪着了。几天没睡一个整觉,好烦啊!”

“为什么这样啊?”

“瑛子,我发现,老太太就是想着法子让我们姐妹围着她转!”

金怡说得有道理,她妈妈多年来的作为,看似怪诞,也许是出于内心的恐惧。

“也挺可怜的,只好忍忍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妈。”我劝道。

今天一睁眼,金怡的信息跳出来:瑛子,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一直以来的怀疑是真的,我和姐姐根本不是她生的!我出生时亲妈就死了,姐姐两岁多也不记事。她把儿子托给原来的婆家嫁进了我们家。”

“你怎么知道的?”

“老头儿说的。可能看到老太太母子相见受了刺激,最后还说了句人话:对不起……”

“你爸,走了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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