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痕远
1.灯火阑珊处
后来的很多个夜里，南瑶常常梦见09年的元宵节，在桥上卖孔明灯的少年晨光，他的头上戴着闪着彩色光的牛角，穿着蓝色的羽绒服，扯着嗓子对路人吆喝着，他的面前摆放了各种颜色的孔明灯。
凌晨的时候人群散去，南瑶走到桥上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布满天空的孔明灯缓缓上升，那些美好的梦想散落在天空，有些摇摇欲坠。那一晚的南瑶其实是喝了酒的，她嘟噜着对旁边的人说，给我一个孔明灯吧。
便是这样遇见了晨光，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听见他清澈的声音，然后她看见晨光在孔明灯微弱的光线下微笑的样子，他递给她一盏孔明灯，那个时候她看见他背后天空灯火阑珊的样子。南瑶突然觉得眩晕，然后哗啦啦地吐了他一身。
数分钟以后，南瑶在冷风中渐渐清醒过来，她不好意思地看着眼前狼狈的晨光，带着歉意说，
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完再还给你吧？他推辞说不用麻烦了，然而南瑶却开始执拗了起来，剥了他的羽绒服，呵呵地笑。
走的时候问及他的名字，他说晨光。她看见他站在冷风中哆嗦的样子忽觉心疼，她说我叫南瑶。她说完话时正好有的士路过，于是胡乱地把衣服包好，打的离开。南瑶转过头，透过车窗看见晨光正在放一盏孔明灯。
2.世界那么大，足够我们走散于人群之中
孔明灯像是零散烟火，出现在孤寂天空。09年的南瑶并不知道，那一年的晨光并不是单单卖孔明灯的少年，他其实是在等一个人的，此后的每一个节日，晨光都会带上许多的孔明灯来到桥上，头上戴着闪光的牛角。
三年前的元宵节，当日的晨光便是那样的造型，他不曾想到此后的时光该是以怎样的方式溜走，就像是对于未来的人，谁都是不知道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彼此遇见。这个世界那么大，足够我们走散于人群之中。
晨光记得宛白来买孔明灯的样子，她笑着问他这纸不会被点燃吗？晨光肯定地说，当然。说完话以后便看见宛白在桥上放灯的时候火机不小心碰到了孔明灯外面的纸，然后孔明灯扑哧燃了起来。
她找他理论，在一大群人中扯着嗓子跟他吵起来，不似外表般纤弱，晨光第一次碰见的宛白是如此穷凶极恶的样子，她的身体里似乎有着巨大能量，在那一日全都释放出来。因为理亏，晨光并没有过多为自己辩护，他看着她用脚跺烂自己的孔明灯，跺着跺着突然俯下身子哭了起来。
晨光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女孩儿，性格凛冽，却又是让人怜悯的。他扶他起来，直说你别哭了，我退你钱好吗？
她抬起眼看他，后来的晨光永远记得那个瞬间，宛白的眼睛里印照了漫天的灯火，然后晨光听见她说，我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可是那些愿望都没有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3.你可以跟我做爱吗？
宛白的那句话在晨光的记忆里回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终于失去了任何声响。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是，那些回忆都没有了，那些时光都已消失不见。
情人节的晚上，南瑶在桥上再次遇见晨光，他依旧是那样的造型，依旧扯着嗓子不知疲倦地叫卖着孔明灯。南瑶把衣服还给晨光，他对她说谢谢。然后南瑶笑了，你该叫我姐姐的。南瑶说。
可是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岁。晨光说。
但是依然是要叫姐姐的。南瑶的脸上有一些严肃。晨光咧着嘴的样子如阳光般明媚，让南瑶心生温暖，她想起生命中出现过的一些少年，但是人们说的对，每一个少年都会远去。时光历经多少年，终于回复到漫长的黑暗旅程。
那时的南瑶遭遇了一场失恋，第一个独自度过的情人节，她的心里整夜都是恍惚的，零点的时候，她看见晨光成功地放飞了卖剩的全部孔明灯，她陪了他整夜，他们一直都是沉默的，最后她终于说了话。我到你家去住吧。因为那个我曾经以为会相伴一生的人终于离开，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答应了她的请求，然后带着她离开，深夜的成都遗忘了所有的喧嚣，唯有这个时候的心灵是寂静的，所以也更接近灵魂。
那间窄小的出租屋里，晨光起先是准备在沙发上睡一晚的，他让南瑶睡在大床上。凌晨三点的时候，南瑶打开了灯，然后光着身子来到晨光面前，晨光睁开眼睛的时候吃了一惊，然后问，你，有事吗？
她当然是有事的，她说你可以跟我做爱吗？晨光。我已经很久没有和男人做爱。
他说好。然后就这么痴缠在一起。
4.相爱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晨光在那个夜晚想起宛白，宛白离开的那晚，他们亦是如此激烈地做爱，像是彼此预料到永远不会再见一般，宛白舒展开的身子在晨光的身体下像是彼岸花癫狂绽放。
那是晨光的第一次，他没有告诉宛白。他像极了熟稔的高手，比如他知道做爱的每一个步骤，知道怎样掌握前戏的节奏，知道怎样控制时间。
宛白的身体显得苍白，她在那一晚和晨光激烈地翻滚在一起，却也会安静地给他讲述她和那个相爱三年的男人，晨光记得最清晰的是宛白平和的声音，以及那个时候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皎洁如银的月光。
有一些人见到的第一面就觉得如同相伴了一生，晨光觉得宛白是熟悉的，并不觉得陌生，她手臂上的伤痕都是亲切的痕迹，但是晨光又是清楚的，他知道宛白不是属于他生命中的女子。
后来的晨光睡得很沉。他在醒来的时候发现宛白已经离开，晨光不知道宛白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睁大眼睛看见清晨的阳光，和熙的，美好的，接近幸福的姿态。
他们仿佛就是如此相爱了一场，然后是风月散去一场空。
后来的晨光便养成了那样的习惯，他在每一个节日的时候都会去老地方贩卖许愿灯，如同当日一样戴上牛角，扯起嗓子吆喝，因为他在等待一个女孩儿的归来，她的名字叫宛白。他相信他会遇见她，然而，却没有想到会遇见另外的一个女子南瑶。
相爱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们爱上谁，很多时候，其实连我们都不知道。
5.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遇见晨光那年的南瑶是二十五岁的年纪，比晨光大两年。
她开始频繁地来到晨光的出租房，与他做爱，年轻男孩的身体让南瑶迷恋，但是她不去想她是否与晨光相爱这回事。南瑶开始知道晨光一直在等一个人叫宛白的女孩儿，所以南瑶只是觉得，她和晨光就是两个陌生人而已，他们各自在等待，所以没有机会相爱。因为等的人已经存在，始终不是彼此。
只是很多次看到节日里的晨光拿着各种孔明灯去贩卖的情景，南瑶会觉得内心疼痛。常常会想难道就是这样一直等待下去吗？原来说的相爱一场，都是虚构幻象。等待才是永恒的，南瑶懂得这样一个道理。她在岁月的磨砺中逐渐变得不再迷信。
他开始学会怎样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相处，譬如说保持沉默，始终对他微笑，对于他的内心世界不闻不问。这些都让她变成一个谨慎的人。
那一年的晨光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每天坐城市里的公交车去往公司上班，工作繁忙，而南瑶终于成了一个家庭主妇般的女人，她原本没有甚么工作，所以只是在家里种花栽草，在晨光每日下班之前做好饭。生活是一种长久陪伴的姿态。
在晚上的时候和晨光翻云覆雨，晨光沉沉睡去以后，南瑶会拿出手机，偷偷录下晨光呼吸的声音，是有节奏的，如同潮汐。闲来无事，也迷恋上一款叫开心农场的游戏，每日种菜偷菜，目的是开满所有的地，然后种上一园子的玫瑰花。
晨光不在家的时候，南瑶听歌，是刘若英的歌，刘若英一遍一遍地唱着的歌词，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原来你也在这里。
6.唯有晨光依旧
2010年，再想起第一次遇见晨光的时候，南瑶的心里是一片宁静，如同雨季过后的明朗天空，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晨光终于没有等来宛白，那个只与他相识一夜的清瘦女子，他记得她的锁骨凉，记得她说话的音调和轻轻的笑声。
2010年的元宵节，晨光和南瑶又来到桥上，买孔明灯的情侣一拨又一拨，很快孔明灯就被买空了。南瑶牵着晨光的手，看着孔明灯飘上天空的样子，突然笑起来。
过了这个春节，南瑶和晨光的婚礼将要举行了。南瑶亦有了新的工作，将要与晨光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要不是晨光给她看那日的报纸，她不会相信那个宛白的女孩儿其实早已死去这样的事。
宛白是有精神疾病的女孩儿，因为在婚礼上遭遇新郎逃婚，所以气出了病，她遇见晨光那一日，其实是把晨光当成了那个男人，醒来的时候因为精神恍惚，跳河自杀。
然而有些事情记得那样清晰，晨光记得宛白手腕的伤痕，记得她苍白的身体，永远难以遗忘。爱是微薄晨光，穿透云层刺破梦境，是那样真切而虚幻。
他们终于懂得，爱是清晨的光，少年晨光之于南瑶，宛白之于晨光，爱的人不停变更，但是唯有晨光依旧美好。
世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南瑶知道，她和晨光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永远陪伴的，因此心里将永远不再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