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少年

  正是初春天气,阳光普照,万物复苏。天空湛蓝湛蓝的,飞鸟轻盈地在空中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叫,柳条儿已抽出鹅黄的嫩芽,随风舞动,麦田绿油油的,各色各样的花开得遍地都是。护城河如一条发光的银带,缠绕在小城周围,河水在春风轻抚下泛起水波。进城的出城的 ,热闹非凡。

  秦府大院。

  清晨时分,一只鸟在窗台上唱歌,屋内一个少年正蒙头大睡。那只不知死活的鸟正欢畅无比的歌颂初升的太阳,或者,在求偶。可并没与之对唱的雌鸟,它便显得气愤万分,愈加底气十足声情并茂起来了。

  少年实在被吵吵得难受,一把拔出床头宝剑,反手一送,鸟声立刻止了。“啪嗒”一声响,似乎有东西掉落。

  少年眯着眼,心中得意至极。忽听一声人语“哎呦”,少年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手按剑鞘,喝道:“何人行刺于我!”

  老爹声音随即响起:“你个小兔崽子,又乱丢东西!你是不是想谋害你老爹夺家产啊你!”

  少年口气软下来:“老爹呀,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像只猫一样……”

  老爹怒气冲天的脸立刻出现在窗前:“臭小子!你爹这两天不是脚上长垫吗!路都走不好!”

  少年心想,猫四个蹄子上也有肉垫,您还说您不是猫。

  少年正瞎想间。老爹又说:“秦大公子,您瞅瞅外面。”

  少年看看窗外,自语似的说:“嗯,嗯,翠绿的树,和煦的风,美丽的花朵,晴朗的天空,啊!世界多么美妙啊!”

  老爹用烟袋锅敲了敲窗:“这都啥时候了!睡!睡!你准备卧床不起咋的!”

  老爹回头说:“二喜,给少爷打盆水去。”少年这才依依不舍地起来。

  少年来到窗前,四下寻找那只被自己射中的鸟,可地上只有几片羽毛,啥也没有。

  少年心想一定是老爹拾去做下酒菜了。想到这里,他似乎比那只单身鸟更气愤。几个箭步追上蹒跚的老爹,手一伸:“拿来!”

  老爹一脸莫名其妙:“啥?”

  少年上前一步:“我的鸟?”

  老爹问:“啥鸟?”

  少年说:“在我窗台上叽叽喳喳叫唤的鸟!被我一剑射下的鸟!”

  老爹明白了,问:“你咋这么肯定射中了?”

  少年得意道:“我一招苍龙出海——鸟声没了。”

  老爹说:“那鸟飞了。”

  少年急了:“我明明听见啪嗒一声响啊。”

  老爹看他半天才说:“你射中我裤腰带,那啪嗒一声是裤子掉了!”

  少年这才看见,老爹一手拿着烟袋锅一手提着裤子。

  老爹说:“这些天你小子功夫见长啊,以前总打破官窑玉器翡翠屏风啥的,现在知道破坏小物件了……可我是你老爹啊,你一剑飞过来,要不是你老爹练过,非成你剑下游魂不可!”

  少年满面通红,尴尬之间不知如何措辞。

  忽听一声:“大清早老头子你叫唤个啥比那只鸟更可恨儿子不一剑刺死你算你福大命大你烧香跪拜还来不及居然吵儿子!”语速甚快,这么长一句话说出来才看见一只脚刚要迈出门槛。

  少年如蒙大赦:“娘啊,儿苦哇!”

  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站在长廊上。

  老头立马满脸堆欢:“夫人!”这一声叫得如糖似蜜如胶似漆甜甜腻腻黏黏乎乎。

  妇人说:“老头子,这么吵儿子可不行,他非让你给弄傻不可。”

  老头点头哈腰:“夫人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夫人转向儿子道:“玉儿啊,今日春光明媚,是个出行的好天气,你出去玩玩吧,别把自己闷坏了。”

  秦玉说:“今天不是佃户交粮吗?肯定忙,我得帮帮。”

  妇人说:“有管家呢,不用你。”

  少年心想我也只是这么一说。

  大街上车水马龙的,闹腾得厉害,褪下冬装的俊男靓女换上轻便的春衣,显得神采奕奕愉快非常。

  秦玉沿街而行,片刻之间便到了老君台。此台为唐太宗李世民所建,李世民喜读《道德经》,为颂扬老子学说而建造此台。秦玉不明白唐太宗是信道还是信佛。若信道,又为何叫一个和尚跋山涉水的去西天礼经?若信佛,又为何造此台呢?当然,李世民没昏到南朝四百八十寺那份儿上,如此恢宏的建筑说他不信道吧,也有点说不过去……

  有关老子李耳有许多美丽的传说。

  相传李耳无父,其母在河旁洗衣,见上流漂来一片树叶,上面放着一个熟透的李子,李母见其可爱,吃下肚去,便诞下李耳。

  李耳一出生就白发白眉,一副智者形象,由于李耳年纪过大,腿脚很不灵便,其母便让他骑家中青牛出行。

  所以老君台中的李耳总是左手执鞭右手拈须,骑于青牛之上,仰望苍天,一副悲天悯人苍生皆苦的神情。

  秦玉并不觉得这个故事美丽神奇,只觉有点荒诞——儿子比娘年龄还大。他一直闹不明白太上老君骑的这头青牛和牛郎的那头牛有啥关系,因为只有一个共同点:两头牛都是神牛。不说日行千里吧,耕田犁地总比正常牛厉害。古时葛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升天”在此当如何解呢?是“成仙”还是“歇菜”?葛洪是个炼丹的好手,把毕生的精力和最好的年华都贡献到了炼丹事业上, 没准儿哪天真炼成了,一仰脖儿吃上半斤药丸子就飞了,家中的狗一看主人要飞便紧咬其裤管,鸡也来凑热闹,叼住狗尾巴,就这样,人拉狗狗拖鸡地上天成仙去了。古书可没说老君的青牛是如何成仙的,所以秦玉想不通是神牛载着李耳成仙还是李耳成仙连带坐骑也升天……

  秦玉脑子里乱哄哄的。

  他使劲儿摇了摇脑袋。老君台前的大铜香炉烟熏火燎的,冒出呛鼻的味儿。

  秦玉向老君台前拱拱手,作个揖,念叨说:“保佑我家五谷丰登人丁兴旺呀,老君爷。”

  秦玉拜完,便欲走出老君台。刚走两步碰上一道士,道士手里捧着个大木箱。

  道士见秦玉顿时眉开眼笑,说:“贫道一看公子就是出身世家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秦玉心道,果然是贫道,你也真够贫的,遂说:“又要捐钱是不是?”

  道士愁眉苦脸的说:“没办法,老君爷每天栉风沐雨,老君台也飘摇欲坠,该修缮了。”

  秦玉心想这些词儿能这样用吗?却没多说,掏出一钱银子,投至箱中,说:“你们可得省着点花,我一个月才有二两零用钱呢。”

  道士立刻说:“一定,一定……哦不,不能省,为老君爷办事,咋能省呢!”

  秦玉没接声,径直走了,回过头,看见那道士和另外一个道士叽叽咕咕眉飞色舞的,估计在商量今晚吃什么。

  秦玉来到护城河边,看见许多鹅卵石,他觉着好玩,就除去鞋袜光脚踩在上面,走了几步,感觉真是好极了。

  他穿上鞋袜去找城西刘公子,刘公子出门了,但他与管家熟识,便问管家借了一辆独轮车。

  正午时分,秦玉来到家门前,一声长叫:“我回来了!”

  老爹一听,这家伙叫的,让人六神无主七窍流血,便向门外吼:“叫啥叫!不就回来了吗!又不是皇上驾到!至于嚎成这样吗!”

  秦玉推着独轮车,横冲直闯,推至院中,一掀车把,卸下许多石子。

  老爹说:“捡这破烂玩意干吗?”

  秦玉没回答,转头道:“二喜,叫几个人挖点好泥去。”

  秦母也出来了,老两口都没弄明白儿子要干啥。

  二喜带人挖了好多泥回来,秦玉将泥在花坛边摆匀,吩咐人摁上石子,干完之后,秦玉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叫“——生火——”

  老爹一看儿子要玩火,而且还是在花坛边,立马着了慌,忙道:“儿子啊,花坛里不是牡丹就是芍药,你不怕把你爹的心头肉烧坏啊?”

  秦玉可不理这一套。

  秦母说:“二喜——照办!”

  秦老爹一看大势已去,怏怏不乐地坐到长廊下。秦母见老头儿不爽,遂宽慰说:“没事,没事,咱儿子烧不着,你别担心。”

  秦老爹说:“我的花儿呀!”

  秦母霎时杏眼圆睁:“咋的!我儿子还比不上你那些破烂花儿?我给你拔喽!——二喜!”

  秦老爹一把扯住夫人,说:“夫人,我年纪大,经不起折腾,你就消停会儿吧。”

  大火烧了一下午,秦老爹看火烧了一下午,总觉一切都灰飞烟灭魂消魄散了。

  火尽之后,二喜用棍子划拉了几下,回头对秦玉说:“少爷,烧成了。”

  一条瓷路就此烧成,石子深嵌其中,陷不下去,也取不出来。

  秦玉正欲放声狂笑,老爹忙摆手:“你省省吧——我的花儿!”

  二喜又说:“少爷,可以了。”

  秦玉走到老爹面前,说:“爹,我扶你上去走走。”

  秦玉扶着老爹走上瓷路。路上光滑的小石头让老爹的一双脚丫子舒服异常。

  秦玉说:“爹,这条路专门为你而烧,你每天在上面走走,脚准会好起来。”

  秦老爹一听,差点感激涕零。

  秦玉说:“如果脱掉鞋袜会更爽哦。”

  秦老爹迫不及待地脱掉鞋袜,刚一踩上,就“嗷”了一声。

  秦玉忙问:“二喜,是不是太热了?”

  二喜说:“不热啊,我都试过了。”

  秦老爹抬起脚,上面扎了无数个小瓷片,闪闪发亮,怪好看的。

  秦老爹觉得儿子孝心虽可嘉,但细心不够,加上秦玉又爱放冷剑,又爱大喊大叫。随着岁月的流失,他的叫声一天比一天大,自己的耳朵也越来越不好使了。秦老爹就萌生让他去江湖闯荡一番的念头,一来历练历练,二来清静清静。

  他知孩儿他娘一定不让,所以一直在思考这番微言大义的话当如何说。

  “孩儿他娘,咱儿正值风华正茂,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咱们应当让年轻人放手大刀阔斧地干一番,咱们做爹娘的可不能阻了孩儿的前程哇!”说此话时应当辅以手势,或握拳,或劈掌,最好能让额前头发无风自动起来,让她觉得自己的的确确为儿子着想,说话都用上内功啦。如果夫人啼哭,自己势必也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以示自己难舍骨肉分离。

  若儿子不肯就范。

  “儿啊,现今朝廷用人之际,平番邦,止叛乱,全靠你了。江湖多险恶,可谁的一生又是平平安安的呢?你当以天下苍生为重,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要记住,不成功,便成仁。我和你娘会为你自豪的!”

  此时丫头家丁来了最好,也让他们领略一下自己的佛家思想。他们若跪下磕头如捣蒜痛哭流涕地不让少爷走,自己更要演得出自肺腑发自内心。

  “尔等仆人,我们秦家待尔等不薄,玉儿也视你们如兄弟姐妹。在这个离别的时刻,你们不要吝啬自己的祝福之词!全送给我们未来的将军元帅武林盟主吧!”说完话自己应当仰面长天,紧闭双眼,仿佛不忍心看儿子离去的背影似的。但这样神乎其技的表演对自己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他真怕自己到时干打雷不下雨,被孩儿他娘看穿。她那双眼贼着哩。

  正胡思乱想之间,丫头喊:“老爷,吃饭了。”

  秦老爹一瘸一拐地拖着他那条雪上加霜的老寒腿,心中当真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既然打定主意就得按部就班,明天就说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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