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邑县东北乡,有一条不算宽的人工河,这条河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春风河。我所要讲的,就是这春风河畔的故事。且听我一一道来。
90年代,地处鲁西北的王家庙村每年都有一批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去青岛或天津打工。王德友家也有这么个十多岁的娃,他叫王成才。
与同龄人相比,成才从小就表现出与众不同,他特别爱看书,连环画、废旧报纸,甚至黄道吉日命理推测之类的算命小册子,只要是带字的他都想翻翻。已经在乡里上初中的他,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年年捧回三两张奖状。王德友看在眼里,却并不为此高兴。在他眼里,成才笨手笨脚,身子骨不壮实,干农活慢慢吞吞,还是个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
眼看着,成才马上初中毕业,他的理想是考高中,以后上大学。他还是那么地与众不同,因为他的同学一个个都辍学出去打工了。
“上学有什么用?能赚钱吗?除了花钱还是花钱。有给你交学费的钱,还不如买套机器水泵,浇地也方便。你看别人家庄稼长的多好,看咱家要啥啥没有,都是因为把钱花到你身上了。”王德友冷淡又略带气愤的说。
“可是我就是想上学!”成才撅着嘴,眉头紧蹙。
“念完这半年,就给我出去打工,叫你表哥小宝带你一块儿上青岛打工!”老王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给儿子下了这道“圣旨”。
“我不想去打工!”成才语速更快了,眼泪直打转转,继续撅着嘴说。
“你再说一遍!越长大越不懂事了?”老王吼着抄起把扫帚重重的打在儿子身上。
成才哇得一声,本来打转转的泪水一股脑出来了,一边哭着一边说:“我就是要上学!我就是不想打工!”
然而王德友已经牵着牛车准备下地了。
“小兔崽子!越长大越不懂事!看我回来不好好收拾你!”
成才到底没有拗过父亲,他辍学了。耷拉着脑袋跟着表哥去了青岛打工。他仍旧笨手笨脚,不同的是比往常多了几分呆气。
就这样打了几年工,王德友老两口逢人就夸:“我儿子又寄钱回来了,别看这孩子闷头闷脑,比他爹赚钱还多。”说完得意的从裤袋里掏出个烟屁股,继续点着抽起来。
这一年,厂子里活少,成才跟着表哥回了老家,在家里等待新的招工消息。自打那年辍学之后,成才再也没有提过上学的事了。他似乎觉得他更适合打工了吧。这几年,成才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和工友打牌消遣时间,学会了说脏话,甚至还跟几个工友出去找过小姐。唯一没变的是,他仍旧不喜欢主动说话,从他呆滞的眼神里你很难确信他还活着。
入冬了,农活也没有了,村里东一撮西一群的男女老少们聚在一起拉呱晒太阳,这是一年中最闲适的时光,也是最无聊的时光。留了长发的成才斜叼着烟,左手插在裤兜,晃晃悠悠的也加入了人群。
“成才,人家小光以前念书比你笨,都考上大学了,就你还在家里挖地瓜蛋(注:在家种地的意思)。”话音刚落,人群里传出一阵哈哈声。成才呆呆的听着,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里的烟被他紧闭的嘴唇压成了两截。
这天,成才没有回家吃晚饭,他坐在村东头的老榆树下发呆……
下雪了,天气预报一如既往的不靠谱,明明说是晴天,却下起鹅毛大雪……
寒风萧杀,街上空无一人。突然,咣当咣当的砸门声划破沉寂,只见李大爷家门外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在刺眼的白雪地里分外扎眼。
是成才……
门开了。
成才挤进了门。
“看看我的书!”
成才板着脸把几本破书摔在地上,泛黄的纸页透出一股霉味,边缘处还微微的上翘着。
“看,这就是我做研究需要参考的学术专著!小光他懂个屁,还说我不务正业,说我屁都不懂,他才屁都不懂。我爹也是脑子坏了,他们没文化,我不跟他们计较。”成才说完,顺手扯了一把椅子坐下。
李大爷被这突如其来的造访愣住了。
他疯了!
听说后来王德友老两口不知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他弄走的。惊动了整个村子的人,当然来帮忙得少,看热闹得多。
一天后,成才被村里几个壮汉五花大绑地送进了县精神病院。
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就如同村头那颗带死不活的老榆树一样。
再后来,听说成才的病治好了,大家都说成才爱笑了,见到什么人都笑,傻呵呵的笑!只是他似乎忘记了还有几本书落在李大爷家。
“看,疯子!那是个疯子!”一群上村小的孩子嚷嚷着,他们发现了骑在老榆树树杈上的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