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苏尘惜
千山万水人海相遇
她会来吗？
尹楠拿着扫把在超市门口来回扫了很久，一遍又一遍，眼神看的方向却只有一处，路口以南。
以至于半小时的清扫后，门堂角落处还余留着些垃圾。
八点半，周若并未出现。从周若不出现的第一天开始，尹楠店里的账目已经弄错了五次，主要原因是因为精神不集中，要么多给别人找钱，要么就在机子上打错账目。这天，尹楠暗自下定决心，要认真，专心，可没过一会，他又思忖着这周若第十六天不出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手机打不通，又不知道她家在哪，该怎么办呢？
尹楠记得周若给她的第一印象其实不好，是一个大雨天，她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穿着夸张的服饰忽然出现，整个人被淋得湿漉漉的。她往他桌上丢了一块钱说，老板，公用电话！那时的周若耳环很大，眼睫毛又黑又长，头发染成酒红色，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牛仔衣，整一个不良少女的形象。尹楠指了指边上的话机说，在那呢！
“林子，我到了，就在你们家路口这。我饿死了！”
“老板，有烟吗？”挂掉电话之后周若又转向尹楠，问道。
尹楠打算从柜台拿一整包，被周若叫住，她说我没钱。尹楠只能从裤袋里拿出刚刚开封的香烟，抽了一支给她，然后又从柜台上拿了把打火机，给她点上。有些女人总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能力，周若就是。周若吸烟的动作很娴熟，伴随着烟味越来越浓，尹楠咳得有些厉害，这时周若猛地吸了几口，然后捻灭了烟头说：抱歉，我刚才烟瘾犯了。
很快，那个叫林子的男人就出现把周若接走，她挽着他的手臂宛若小鸟依人，想来那些夸张的服饰都是外包装，只有遇见爱人，所有的伪装卸下后，才是真实的自己。林子他认得，这男人来店里只有两件事：买烟，买酒。
那阵子，尹楠学会了抽烟，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第一次抽烟，被呛得咳坏了喉咙，讲出来都要被人笑话，但他清楚记得女友在分手前夕说，一个男人连烟都不会抽真丢人，这句话在他心坎里长成了刺，周若吸烟的模样也许只是一个让他模仿的契机。就这样，尹楠在晚上九点半关门后，坐在单人床前，一遍遍地练习着抽烟。他不是天生的烟杆子，学得很困难，但也正是学会抽烟后，因女友离去而留下的伤痛反而少了很多。
只是偶然的一个上午，当尹楠看见一个气质特淑女的人从眼前飘过的时候，他有些难以置信这会是周若？隔空叫了声，她回过头后笑呵呵地说，老板，啥事？
疾风骤雨无处逃脱
周若没了张扬的外表，看着反倒更加亲切。她偶尔回来小超市充个话费，买瓶酱油、鸡蛋什么的，仔细甄选物品的样子更像是良家贤妻。渐渐熟络起来后，尹楠知道了她来自北方的一个小镇，她初来那身夸张衣服正是因为出远门，太害怕被坏人盯上才故意乔装，但到了目的地还是没有逃脱厄运，钱和手机还是被人偷光光了。林子是她谈了四年的男朋友，三年前在这边打工，形势比较好，所以今年把她也叫上了。来了没多久就在一家私企找了文秘工作，月薪两千。
关于林子，毕竟是街坊，尹楠多少知道点事。
他没有正当工作，偶尔去工地上做活，或者去网吧当网管，要不去酒吧当酒保，总之，附近的人对他的评价就是游手好闲。但周若口中的林子，是积极上进，有强大责任心的人。尹楠自然不是嚼舌根的人，他只是觉得，林子配不上周若，周若“救了”他以后，他更确定了这个想法。
那天前女友来店里要求复合的时候周若正在店里买东西，女友一直哭闹着说是她错了，二十万彩礼也不要了，当时离去也是身不由己云云。她的吵闹声惹得附近的人都上前围观，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讨论什么。尹楠又怎会不知女友的算盘，他只是她的备胎，遇见更好的她马上毫不留情地踢掉他，这种命运已经连续发生了两次，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他决不允许自己再心软去原谅她。
正是在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拒绝她的时候，周若缓缓走过来，语气轻柔地问了句：楠，什么事这么吵？
从她眼底传来的情意足以以假乱真，让别人以为他俩是情侣，显然前女友也上当了，她打量了周若很久，鄙夷地问道：新找的？身材这么差？
周若笑着回应：身材能当饭吃吗？
前女友被周若逼退后，周若大笑起来指着尹楠说，没想到一个大老爷们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谁说不是呢？懦弱也是人性，尹楠从不知该如何拒绝人，就如初见周若时，她那气势汹汹地向他要烟。善良很多时候是懦弱的伪装，而尹楠披着这层皮走了很久，在前女友出现闹事的那天被彻底撕破，尹楠的懦弱也成了街坊们议论的话题。
尹楠并不介意，有得必有失，虽然丢了面子，但挣回了里子，那就是和周若的友情。
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如果不是因为周若，尹楠怎会有勇气在看见林子被众人包围拳打脚踢时伸出援手，替林子一个个道歉，却换不来他一句感谢。林子因为赌博运气不好，输了上千元，原本就没有固定工作的他走在路上，看到别人挎包拿得不牢，起了歹意。毕竟不是惯抢，没多会就被失主给追回，而被打的地方就在小超市斜对面的网吧门口，林子或许只欠一步就能逍遥逃脱。
对方不肯就此罢休，要将林子移送公安局，尹楠拿出两百元作为补偿，让失主大人有大量，放过林子。
林子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狐疑地看着尹楠，上下打量着，不屑地吐了一口痰，然后走上了网吧。尹楠这才想起等一个痞子向自己道谢实在是有些傻，打道回府。
网吧不远处，周若的身子僵硬地站着，眼睛睁得巨大，尹楠想假装轻松笑着说话，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两人傻傻地对立着。就在刚才，她原打算靠近围观人群的时候，看见了点头哈腰道歉的尹楠，以及中所指责还赖在地上的林子。
“谢谢！”好久，周若才吐出两个字。
尹楠见周若的震惊渐渐转为愤怒，且打算去网吧找林子。他赶紧劝下带到自己店里，现在这时间点，林子肯定在气头上，两个膨胀的炸药碰一块，一旦被点燃威力无限大！尹楠边劝边拉将周若带回了自个店里，将门关上，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周若会难过，尹楠想到过，但没想到周若竟会这般崩溃，她睁着眼睛，眼眶早已湿润，隐忍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更不用说交谈。
晚上八点，也许是饥饿感来袭，周若的情绪才有点稍微的释放，她断断续续地说：“我跟自己说过，只要他还是个好人，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跟他在一起！”周若强调了好几遍，只要他还是个好人。
周若从很早就知道林子游手好闲，打的都是零工，挣的钱永远比花的多，朋友们都因为欠钱不还而疏远他，林子让她背井离乡也只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多挣点钱来花，当然，伴随她的到来，他花钱的速度更快，最近甚至迷上了赌博。“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
尹楠每天八点的守候没办法碰上她，是因为她找了份环卫工的兼职，六点不到，她早就出门，只是为了多挣点钱让两个人的日子好过一点，但男人一旦染上赌博，别说两千一个月的工资，二十万一个月都不够，毕竟是个无底洞。
“你可以过得更好的！”尹楠不解，既然周若明明知道林子不堪，却还愿意待在他身边。可尹楠前女友离开，最直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拿不出二十万的彩礼钱，当时尹楠一再保证，可以拿出十六万。
“林子以前很好，也许只是暂时找不到方向。”周若父母去世地早，由姥姥带大，林子是她家附近一间修理厂的学徒，也是个孤儿。彼此相遇的时候才十二三岁，林子总像个哥哥一样给她带吃的，被人欺负他也护着她，尽管高中每周末回家来接她的时候会被同学们耻笑衣服脏，笑周若和林子不靠谱的恋爱，但为了让她少走一长段路，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校门口。那些年的过往里，他们用彼此最有限的力量温暖彼此。
他到南方谋职的那年，是她考上专科的那年，两人南北相隔，就算是在一年前，林子还会给周若寄钱。
“你爱他吗？或者仅仅是感激？”尹楠问。
周若被问住，她从来只知道林子对她好，所以她也要对他好，就像对姥姥。周若沉默，而她指尖的烟，一根接着一根，化成灰烬。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周若从原来的家搬了出来，在附近旅店租了间单身公寓，三百元一个月。她说虽然无法一起居住，但是彻底离开前她还是打算守护他，让那颗曾经善良的心恢复如初，彼此都能放心生活。
周若辞去工作，每天守在网吧，以及他打牌、打麻将的地方，想着法的劝他回家，虽然一切看似徒劳无功，但周若说，只要我坚持这么做，林子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他会回来的。
尹楠觉得周若对林子的爱是一种天时地利的迷信，不用山盟海誓，她就愿意用细致关怀换他歧途返正；虽不是飞蛾扑火，但也倾尽了所有。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林子的脾性一天天转好，尹楠觉得只要他恢复到最初，周若才会有好日子过，他万万想不到林子所有的好转全是演戏，他还是那么贪得无厌。出事的那天，林子来店里跟他争执，说他不要脸，抢他女朋友，他以为只要让周若出来说清楚就行，刚想解释就被打倒在地，林子趁机将他柜子里一万多块钱顺手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里。因为林子下手太重，尹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子将钱拿走。
林子抢钱的事街坊都知道，有人劝他报案，他不肯，他怕失去周若。
但纸包不住火，林子被人打半残废的事街坊都传开了，唯独尹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周若跑来为什么不跟她商量就找人打他的腿，一万多块钱，凑凑总会有的，人被打残废，半条命就没了！
周若的质问里，还包括许久之前抢包的事，林子说那也是尹楠自导自演的戏，为了追求周若而上演的戏码。
尹楠顿时心凉，他大半猜得出是家人为了出气才找人打的，多少带点关系，这个没法解释。可抢包那次，就当是自作多情吧，用不着解释。
尹楠自嘲着说：“这人是我打的，包是我安排抢的，你满意了吧？赶紧把你家好老公看看好，别出来祸害人。那一万多块我也不要了，你留着给他治病吧。”周若的脸色瞬时变得极差，疾步离开。
从认识周若开始，尹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改变懦弱，或许真的可以变得稍微勇敢点，一步步走来，为给她一个光明未来，他愿意在暗处守护，却原来都是自作多情，正所谓自作多情总最伤。
再让人迷信的爱情，都需要天时地利，尹楠遇见周若，太迟太迟。当一个人心里满满都被人占据时，无论是无怨的付出，还是无悔的帮助，终将成为昨日黄花，无人惦记，无人想起，飘零落地。
尘埃落定
春意渐浓，当寒意渐渐远离，街口的超市却再未开门，没有人知道尹楠去了哪里，但是每到早上八点，街角处总站着一个女子，在那左顾右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