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愿意听你的话,多数是因为你的言行靠近了他的心。
一
那天中午,几个学生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我,程浩和同伴追来跑去,一不小心滑倒,额头摔破了,还流着血……
当我过去时,他竟已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一脸茫然,愣愣地用左右手掌轮换擦着额头的血,十根指头都沾上了,还向地上滴着……我一个箭步跑上前抱起了他,快速地奔到政教处,在值日老师的帮助下用碘酒、药棉作了简单的处理,止住了血,然后又抱着他坐上同事开的助动车去了街上的一家外科诊所。
医生开始清理伤口时,程浩情绪稳定,静静地坐着,我也放心了些。程浩家就在诊所附近,我就托诊所里的一个熟人去通知他的家人。不一会儿,程浩的爸妈,还有奶奶都赶了过来。我就把情况向他们作了说明。
“杨老师啊,让您费心了,程浩这孩子就是这样的闹,很不听话,就应该让他疼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程浩妈妈生气地说。
“唉,孩子都摔成这样了,你还骂他干嘛!”程浩奶奶满脸心疼的表情,“程浩啊,以后要听话,好了,奶奶给你买好吃的!”
“李医生,血止住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对了,杨老师,程浩上课怎么样啊?”程浩爸爸在这特殊的时刻也不忘孩子的学习。
本来没哭的程浩,一见到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倒撇着嘴,眼泪掉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程浩爸爸的话,医生就插话了:“孩子的脸和手上有四处被沙粒擦伤,涂些药水不碍事,就是额头上这个伤口稍大,要缝几针才行!”
话音刚落,程浩猛地跳了起来,直往外跑,大喊大叫:“我不缝,就是不缝,那会很疼的!”他妈急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打了麻醉针就不疼啦!不缝会留下难看的疤痕的……”不想,医生又插了一句:“脸上这个地方不能用麻醉针,不过也不怎么疼的。”这样的实话实说更加坚定了程浩“外逃”的脚步,他整个身子更是使劲地向外倾斜:“我不缝就是不缝!”母子俩好像拔河一样僵持着。他爸趁势过来把他抱了起来向医生走去,还没等医生靠近,程浩已经两脚乱踹,双手乱舞,还左右摇摆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哭喊着——医生手中的针具差点儿也被他踢掉了。
此时的程浩真是倔强得很,他爸连哄带骂,软硬兼施,都无济于事。急得他奶奶在一旁不停地念叨着:“放下吧,放下吧,小心伤口又流血了……”见此情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才好,只是本能地上前示意程浩爸爸把程浩放下,然后一边顺势蹲下身子,双手扶着程浩的肩膀,一边安慰他说:“程浩,你看看,现在是老师啊,老师已经不让他们缝了,没有你的同意,老师也不允许医生动手。你先静下来,听老师和你说说话……”程浩听了我的话,还是继续哭闹了片刻,见他爸爸和医生果真退到一边去没了动静,才不再挣扎,哭声也渐渐地小了下来。
“程浩,老师和你说件事。记得老师初三毕业那年的夏天,和一个同学骑自行车到县城买书。回来时由于起了风把头上的遮阳帽给吹掉下来,刚好盖住了脸,就在此刻一不小心撞上了车路边停放着的一辆大卡车,幸好当时骑得不快,只是下巴被撞裂了一个小口子。到了一家诊所,医生说要缝,而且也不能用麻醉针,当时我也害怕会很疼。医生就问我,下巴撞裂了口子很疼吗?我说起初刚撞破有些疼,现在已麻木了,没什么感觉。医生笑着说,那就对了,在已麻木的伤口上缝针,其实是没有疼的感觉的。我想也有道理,就让医生动手。针还没有碰到伤口时,我还是提心吊胆的,等到缝好了,我才真的感受到紧张是多余的,因为的确不疼……”
程浩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竟不哭了,脸上紧张的神情也缓和了起来。我继续说:“老师知道你会相信老师的,因为老师也缝过针,现在让老师陪着你,你就坐在老师的膝盖上,如果缝的时候真的很疼,老师立刻就叫医生停手,行吗?”
程浩沉默着,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我试探性地做着抱起他的动作,他没有抗拒——我就抱起了他,坐在椅子上,让他靠在我的臂弯上。当医生靠近时,他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用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紧张,就用左手握着他的右手,我要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老师和他同在。
大概过去了五六分钟,医生高兴地说“好了,没事了!”程浩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大家也都舒了口气。他爸从我怀中接过他,感激地说:“杨老师,真是谢谢您啊!还是您说的话,程浩会听!”……
在回校的路上,我回想着这件事,我感到欣慰。作为老师,我不愿看到学生出现事故,但是,当某种“麻烦”真的无法避免时,我们做老师的用心对待,用情投入,或多或少总是有利于事情的良性发展,有利于师生双方的。而现在,当我就要结束这篇文章,我还想告诉大家的是,当时我对程浩说了“假话”——其实,撞伤下巴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那个同学。这是我第一次对学生说了假话,但脸不红心不跳。
二
中午,陈老师打来电话无奈地说:“蔡亚怎么会这样啊,下课后不知为何和陈规吵架。陈规妈妈过来接陈规回家吃饭,蔡亚又和她扭在了一起,还把自己的书啊笔啊,连买的饭都扫落在地上了。我劝也劝不住,叫他和陈规到办公室说说事情的经过,他都不听,一直大喊大叫的,怎么办啊?要是方便,麻烦你和蔡亚说说吧,先把他带到办公室里来……”
我说:“我只是科任老师,不知道蔡亚会不会听我的话呢,只能试试看了。”……过了十几分钟,我把蔡亚带到了办公室。事后,陈老师好奇地问:“你用了什么招数啊?我是班主任都叫不动他呢!”为了让她更清楚地了解我的“招数”,第二天,我把经过写了出来:
我一到教室,有几个学生就围了过来,急急地喊着:“杨老师,蔡亚在哭,他把桌上的东西都拨到了地上了……”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让他们做自己的事情。蔡亚身边的地上狼藉一片:有菜汤、饭,还有语文书、作业本、展开的铅笔盒等等,横七竖八地躺着。他坐在歪斜的凳子上,横眉怒目,紧攥拳头,使劲地撇着嘴大叫着,是在骂站在那边窗户旁的陈规和他妈妈。我急忙示意她先把陈规带回家。
他们离开后,蔡亚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了些,但还在时重时轻地抽噎着。我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放在桌上,弯下腰靠近他,轻声说:
“蔡亚,老师想了解一下你和陈规吵架的情况,不过,老师想先听听你的说法和意见……”
我的话还没说完,蔡亚就“气急败坏”地喊起来:“陈规踢我……踢我好多下……他妈还来骂我!”……等他声音小了些,我又轻轻地说:“你这么大声地喊着,好像要和老师吵架,老师有些难受!”“我更难受呢!”蔡亚又激动地提高了声音:“他踢我……他妈还骂我!”“老师理解你的难受,换成老师,也会委屈。”我边说,边抚摩着他的头,“所以,老师很想知道你们为何吵架,陈规错在哪里。如果你能到办公室,慢慢地说给老师听,老师就能了解地更清楚。看你难受,老师也不舒服。”
正说着,他姐过来了。她读六年级,是起先陈老师无能为力时,叫人去通知她的。她一看这场面,很惊讶,问蔡亚怎么了。蔡亚一见是姐姐,顿时又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把抽屉里,以及我刚捡起来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扫落在地。他姐吓了一大跳,急忙去阻止。蔡亚反而更加起劲地跳起来,双手乱舞,紧握拳头,对自己用着力气。
我连忙对他姐说,你先去吃饭,这里让老师来处理。她有些犹豫,见我满脸真诚,就悄悄地走开了。过了一会儿,蔡亚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我再次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他的身边说:“如果你信任老师,不妨和老师一起到办公室说话,可以吗?”他坐着没动。“老师相信,你是受了委屈,不然不会这么难过的。老师一定要听听你的说法,这就需要你的帮助!”他还是没动。“你姐也相信老师,刚才听了老师的话,先去吃饭了。你要是还担心什么,现在就可以向老师提出来!”他仍然没有动,低着头枕着手臂,靠在桌上。
我静静地等着。过了片刻,我慢慢地伸过手去,轻轻地按了按他的肩膀,作出让他和我一起去办公室的试探。终于,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我用手扶着他的肩膀,一起走到了办公室……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陈老师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迷惑地说,这也算是“招数”吗?我笑着说,不管是不是“招数”,我觉得能让学生信任的办法,都是好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