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首孤独的诗

夏日的阳光晒到人身上真的让人有强烈的灼热感。我开着车子走在开发区的柏油马路上。

车窗外面是政府征用来的土地,早已不种植什么作物,现在那片黄泛区的沃土上面是厚厚的杂草。在阳光底下好像被烤干了一样。让人看上去很不悦。

这片开发区搁置一年多了,虽然招商引资来的工厂不多,但是柏油马路修的很宽阔。路边种着很精致的国槐树,叶子很好看。我很好奇为什么不种植梧桐树,因为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门口种了一排国槐,后来创城全刨了改种梧桐。人们说,这叫种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但是梧桐树一年一年得生长很繁茂,但是别说金凤凰银凤凰,连只残疾凤凰也没有来过。

我在车上往路边看,整个开发区的马路上面只有我自己一辆车。

夏天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子,在青色的柏油地上面投下无数个光斑,风吹过来随风摆荡,很容易让人产生困意。我移开视线,继续向前开。

走了大概七八分钟,我看到前面路边停着一俩车,一个男人在一边站着,离得很远我看不明确。

我渐渐驶过去,男人看到我的车,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冲我招手,我疑惑得开过去。

走近一看,他的车子停在路边的树荫下面,好像停了很久,他一头汗水,我摇下车窗,他抬头说:借你换轮胎的工具用下,老哥。

我下车给他拿工具,开后备箱的时候他一直在一边低头抽烟。

原来是胎压太低,要换备胎没带工具。

我靠着车门在一边看着他,他蹲在轮胎边上叮叮当当的换轮胎。

蝉鸣莎莎,风声随着修车的声音在寂静的开发区响着。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起身,满意的用脚踢了踢轮胎。把工具放到我后备箱里面,边拍打衣服边说:谢了,老哥。

我看了看他,说:不用谢,钟华。





一、

我认识钟华的时间不算晚,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正在读初中。

那时候很非主流,学生圈子里面流行着无数不成熟的现代诗、歌词、校园小说和无病呻吟的散文。

当然,钟华跟我都是那些非主流中的一员。

那时总是非主流,读书都得读各种青春小说装作自己饱经沧桑,平时说话都得是一副大彻大悟看破红尘的表情,跟人家早恋都得是认认真真写诗歌做情书才行。

钟华就是非主流到家的人,后来我一直这样认为。就算他不再非主流了,我也改变不了这种想法。

我认识他起因是学校领导突发奇想,决定想办一个学生自己的广播站。

当然,我不知道是领导突然出校考察发现自己见识太少还是看了几个情怀电影就决定这样做,但是当时我们觉得这种事情真不错。

多么体面的事情,要是自己有个广播站的节目,平时在一起吹牛逼的时候多自信。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办一个文学评论类的节目,平时给同学推荐一些好书好文章什么的。

那时候单纯的认为,文学评论家真的是很懂文学。

钟华办了一个读诗的节目。就是找了一帮人给大家吟诗。其实这是个很好的朗诵。

因为钟华上报的时间比较早,再加之可能学校领导认为平时在广播里面读读诗不仅能让外人看起来这个学校很有内涵,还能间接的让学生背过初中必备古诗六十首,所以我的节目并没有选上。

我那时候觉得我的节目要比钟华的有意义多了。所以我去找了那些已经竞选上节目的人,能不能把每个节目缩短一两分钟,把空下的时间留给我这个。

但是当我找到他们说了这件事情,这些人却把自己的节目视为贞洁烈女一般,根本不让我插足。更甚者就是钟华,他说就算有空下的时间插广告也不会给我。

我当然很气愤,我总觉得他太自大了,就算他想这样做,也起码得有人愿意在这种地方做广告才行啊。

当时我还很不理智,上去一拳把钟华给放到了,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拳下去我已经做好被他们这群烈女群殴的思想准备了,但是当钟华倒地的时候,原来那帮贞洁烈女突然换了一副老鸨子的面孔,纷纷决定腾出时间来给我插上一个节目。

我很满意,钟华很气愤。

此后初中的时间我一概不理他。钟华却时常在节目里面讽刺文学评论这个东西,当时我觉得他真可笑,现在想想,他说的都还真对。

二、

后来上了高中,我去了外地,无亲无故,离家百里。

当时去了外地之后,我加了学校里面一个叫做首阳山文学社的组织。

高中管理精致先进,有自己的校报。我们文学社就天天搜刮一些比较不错的文字发表。

当然偶尔也有人在上面大发感慨。

读高中一年之后我在文学社过得还不错,于是在校报上面有了自己的栏目,专门推荐一些名家的东西。

不过后来我在名单上面发现了钟华这俩字。

我没想到他跟我一个学校。

后来钟华在校报上面发表过不少现代诗,读起来干涩无比,还很幼稚。

于是有一期的校报上面,我写了一篇专门分析诗歌的文章。

虽然我对诗歌一窍不通。

那篇文章我批评了很多很多不成熟的现代诗诗人,读起来我都害怕,我都以为他们怎么我了,要不然我骂的这么狠。

我记得当时我说现代诗很不美,就像白开水一样没什么滋味。

后来在一期校报上面我看到一首诗,内容如下:

诗的美,

妙,

在于让生活美,

妙,

不是平常庸,

人说的那样,

白,

开水,是多么好

喝——

啊!

署名是钟华。

当时我读罢此诗顿觉荡气回肠,神清气爽。于是我在校报上出了一道高考语文常见题:

下列句子标点符号使用正确的一项是……

后来听说钟华看了校报之后气得把课桌都掀了,直接后果是弄丢一本化学课本并且让化学老师奖励听课时教室外面看门一节课。

发表那个题目之后一周,我在去学校餐厅吃饭的路上被一帮人围起来,看样子是要揍我,所幸被值班老师制止,于是钟华回家反省一星期。

通过这件事我彻彻底底了解了钟华个人,并且此后退出文学社再也不跟他来往。

三、

后来我去了离家三千里地的地方读大学,并且结识了一些跟钟华差不多的现代诗人。

也就是从那时候,我渐渐改变了对现代诗的看法,并且也改变了对文学评论的看法。

毕业之后,我去了省会一家杂志社做设计工作,省里的晚报就是我们负责。

干过几年之后我也开始渐渐在一些文学杂志上面发一些文字,当然也都是生涩不堪,拙文难懂。

在之后转到为网上的栏目写文。生活不错,买车买房,朝九晚五,五险一金,法定假日,公费旅游。

再后来跟一个笔名叫做“老铁”的人打过几次笔仗,最终当我酝酿了很多文字等他的时候,这人突然消失。弄得我一腔热血无处发泄。

关注他的微博,发现他不再跟我对骂是因为他过上了陶渊明的生活,农村一个小屋一只狗一屋书,一个星期之后又发出来二环线上开车的图片,并且说他的宠物死了。

我看到他瘦了好多斤。





开发区的树木在一阵大风中突然哗哗作响,我的思绪瞬间回到了眼前。我们两辆车子开到了黄河岸边。

省会黄河边是一个少数民族村庄,烤羊腿做的很好吃。

这是钟华上车前跟我说的。

他从自己车子后备箱里面掏出两瓶红酒,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牌子的。我俩一前一后进了屋。

老板给我们上了招牌菜,还有一些小菜。钟华嘭一下把红酒打开。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

我正在诧异他后备箱没有换轮胎的工具却有两瓶酒,而且在现在酒驾查的这么严的情况下他开车还敢喝酒的时候,他却抬头说:我知道你们跟我们这种人不一样,你们开车都不喝酒。

我悻悻笑了笑,点了点头,尴尬的拿起筷子吃饭。他见我不做声,一只手拿着杯子在那里举止不定。

我看了看他的杯子,小饭店很廉价的玻璃杯,里面的红酒泛着令人恶心的红色,就跟过期口红颜色一样。

钟华举止不定,我放下筷子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然后一抬头饮尽一杯。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华边倒酒边说:你们跟我们诗人不一样,我们喝酒都是一口喝干的。

对,对,呵呵,对啊。

我尴尬的陪笑道。

我在那里吃菜,钟华说:你最近在干什么啊?

我正准备拿起烤羊腿来啃,发现他好似漫不经心却又一脸惊恐的看着那只羊腿,只好慢慢放下。

我一五一十告诉他我这几年在报社的事情。

他对我嗤之以鼻,又一口饮尽一杯酒,就跟喝水一样。

我只好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在省里一个什么什么文学机构写诗,具体是什么名字,我没听明白。

于是我漫不经心的说,很棒啊那地方挣钱多。

我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钟华突然如毒瘾发作一般暴起。只见他哐一声一巴掌拍着桌子上,震得我的盘子都晃了好久。

一边柜台老板匆忙往我这边看,生怕他的爱桌葬身钟华巴掌之下。

只见钟华脸色很红,就跟那廉价被子里面的劣质红酒一样,我不知道他是气得还是喝醉了。

只听他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动不动就谈钱,我们作家,要无私的写作,这样才……

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猛灌了好几大杯酒,然后咵嚓一下站起来,又差点把椅子弄翻,对我说,我跟你这种人谈不下去我走了,说完抬一大步。

我一时被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见他那一大步迈了四五秒愣是没迈下去,我在思考他这样抬着腿会不会累。

他终于在瞪了我好几眼并且眉毛跟瘫痪了的病人在挣扎一样动了好多下之后累了。

他大叹一口气又坐下来了,然后拾起筷子继续吃饭,并且喋喋不休的教育我。

然后他拿起刚刚那只我要啃却被他的眼神吓得未遂的羊腿大嚼起来。

是,是,说的是啊。

我苦笑着回应他。

终于熬到要走的时候了,他却把两瓶酒都喝完了,我诧异此人真是几年不见变化真大。

结账的时候我掏钱包,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要了几个方便袋准备打包,不料钟华隔着好几个桌子突然又大发雷霆,两步迈到我的面前。

他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大声吼道:你们这帮人怎么总是贪图这一点蝇头小利,我们作家就算不吃饭,也要笔耕不辍,你看历史上的……

拍桌子期间震碎一只酒杯,老板问讯赶来慌忙给我们说了好几个没事没事。

我把袋子悻悻还给老板,跟着钟华出了店门。钟华掏出钥匙走到我的车子前面捅了好多下,嘴里还嘀咕着:这破门怎么开不开!

期间钟华狂按车子钥匙,弄得自己的车子吱吱的叫,外面的人们纷纷驻足观望。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终于钟华抬头一看不是自己的车,跑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进去,我呆呆站在原地。

我想,这时候是不是该说一些客气话送别了?

正当我分神的时候,一声巨响打断了我:伤不起真的伤不起……

钟华开着车门,接了电话,只听他在那边喊着:喂,老婆,我在外面呢,一会儿就回家,我今天遇到一个朋友,他的市侩气质让我感想很多,我决定去趟省图书馆看看书,写首诗……

说我冲我招了招手,可能这就是他的告别吧。

然后突然发动车子,奔驰而去,车子跑了十多米,他才伸手把车门拉上。

我站在车子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土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当我回过神的时候,车子跑了几十米了。

我匆忙冲他喊:钟华,你走错了,省图书馆在这边……

但是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整个黄河河面,惊起一群飞鸟,扑腾着翅膀向河中心飞去。

我想,那是首孤独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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