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

有一辆房车在公路上行驶着,车灯的光柱被密雪埋得短短的,还没射到地面,就叆叇成空中一片朦胧的光圈。眼前的路是不明朗的,更别提十几米外的路牌。没人知道它驶向哪里,只知道叫"一座城市"。

与其说是一辆房车,倒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房子。房子四面有四四方方的窗子,因室内温暖,窗子上蒙了水雾,外面的世界看不清,也就无人费力瞧。权当窗子是毕加索的新作也未尝不可,不是么?哔哔啵啵响着的是壁炉里的火。火,不像阳光,或红或黄,还闪闪说说的,很魔幻主义。

两个人是坐在炉边的,都带着啤酒瓶底似的眼镜,结了网;穿着深色学院派长袍,已蒙尘。只有胸前不一样的徽章闪闪放光。他们的膝上都摊着本几千页的硬皮书,书脊上烫金的字迹早已没了颜色。一个人用手沾了沾唾沫,念咒语似的嘶嘶地说:"你说的不对……人类的苦难……"另一个人则一边捋着领带,扬了扬手中一厚沓纸,争辩着"真正的罗曼蒂克……"纸上的字迹太密,只看得"SSCI,MLA"之类的几个字母。

火光映照下,一棵圣诞树立在房子中央。枝干生的粗壮,一眼便知曾生长在丰饶的水土;针叶却或绿或枯黄。一些穿白色外套的人迫不及待地采了叶子,制了标本,趴下显微镜前一丝不苟地看着——也许是上个世纪的细菌。较低的枝头挂了很多标志——有的类似于"啤酒瓶底"胸前的徽章——而越往上,标志就越见稀疏了。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跪在树下,焦虑地搜寻着最底层没挂标志的,少的可怜的空当,一边用肩膀挤开其他人,一边把自己的标志挂上去。还有执著造梯者,还未见挥了几下锤子,就忙用米尺量了起来,看看多了一厘米,赶紧爬上去,挂标志,下面的人就疯狂地鼓起掌来。

小冰正在无聊,突然碰到窗子冰凉的触感,跳了起来。她记得画不该是凉的。循着手印擦出来的印记往外看,借着屋内的光亮,她看见画里似乎有个运动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好多树的黑影,被雪勾勒出一道道棱角。她就擦开更大一片雾,一个树林的雏形正在晃动。只微微用力,画被推开了,一片雪花沾在她的手指上,融化。冷风刺激着她脸上的皮肤,她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画里的世界于她,正如纺锤之于爱洛公主,纵身一跃她跳下去了,惯性是她在雪地里滚了几下。她站在公路旁,向树林走去,身上还带着炉旁的温度,她不觉得冷。车却很快不见了。

树林的黑暗很快将她吞噬了,温度仿佛灵魂离开死去的肉体一样迅速消散。孤星和月光高冷地不愿与人类卑微的眼睛对视。衣服逐渐湿了,鞋子陷在雪里,树林的边际也愈发遥遥无期了。猫头鹰在叫着,黎明还很远。

你不知道走着走着什么时候变成一座冰雕,永远陪葬深林。你不知道树林里是否还有小路,你偶遇另一辆开往"一座城市"的房车,你爬上去,假装从来没跳下过。你不知道走到森林的边际,其实没有更大的世界,只有"一座城市"。你渐渐也忘了跳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就像你也不知道"意义"究竟是什么意义。

但小冰听见了其他走在林中的人的脚步声。那个人也许也不知道"意义"是不是有什么意义,也许更不知道"一座城市"与森林尽头的距离,不知道曙光和火光的距离,但他默默的走着,同样也没有带灯。她知道他或他们没有带灯,因为她仍看不见他们。她哆嗦着,走着,不敢问他们的名字,她害怕回答的声音说着"nobody"。到底害怕呢?还是向往呢?冷,使她无法思考。她只是走着。只是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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