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

        誉满京华的琴师身边只有一个奴仆，而且是个哑巴，就如同空虚公子出行一定会有人撒花，成为了琴师的标志。众人都说琴师菩萨心肠，因为那奴仆原是一个乞丐。据说琴师遇见那人时，他正因为偷了东西被人抓住要活活打死，乞丐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哭喊着，一心向善的琴师看不过去，替他赔了银子收为奴仆。琴师是个清风霁月的人，不需要太多人服侍，如此多年身边最贴近的人竟是那乞丐。

        琴师貌若潘安又技艺卓绝，常有机会出入宫廷，京城里的大户都想将孩子送去拜师，大户人家的小姐又大多想要嫁给他，无奈他一向不理俗事，这些人的心思多半成为了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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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有一天，琴师又捡回了一个哑女，并且宣布她成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议论纷纷，觉得哑女何其幸运可以得到琴师的青睐，而闺房中的女子也艳羡那哑女可以终日陪伴在琴师身边。只是大家都奇怪，琴师身边两个哑巴，如何与他们交流呢。

        上元节王府大设饮宴，琴师为贵人们弹奏助兴。琴师本欲只身进府，管弦丝竹悦耳，他却只是个名伶，是贵人们的玩物。然而琴师的技艺炉火纯青，他收徒之事也传到府中，王宫贵胄闲来无事觉得稀奇，因此特意将他的徒弟也召入府中。在入王府的一路，琴师步履轻松，新收的徒弟没见过世面，跟在身后战战兢兢。奢华精致的房间内，琴师打量着眼前仍旧不敢抬头的徒弟，叹气道:“你若如此，我便请示一下放你出去。”

        哑女瞬间将头抬起，眼眶已然红了，她走上前轻轻拉住琴师的袖口，琴师无奈，只得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慰。“你可想好了，你虽在贵人眼中是个新鲜物，但毕竟王府规律森严，你若怕行差踏错，现在还来得及。”哑女的表情更委屈，但依旧扯着琴师的袖子。琴师还想开口，王府仆人已经作揖进来，琴师整理衣袖，哑女将头埋在怀里默不作声。奴仆神情闪烁的看着二人，却只是传达了旨意，转身离去。

        府宴十分热闹，琴师手下的琴声如春风化雨般拂过人心。往日奢靡的生活实在无趣，达官贵人提出要让琴师和乐坊师傅进行切磋，看谁更胜一筹。年迈的王爷见众人有兴趣，也就随着小辈的意愿一并玩闹。琴师的才华即使在乐坊众人中仍然卓尔不群，他的琴音更像山水，没有乐坊调教后的匠气。乐坊的师傅心有不甘，表面上却愈加谦卑。

        听闻琴师才艺卓绝，多少人拜倒在门前请求指点技艺，如今却只收下一个关门弟子，不知此人根骨如何奇绝才能让琴师如此青眼。乐坊师傅的提醒让众人想起还有另一重乐子，当即召唤哑女前来。琴师垂着头，心中暗暗思忖，弟子如今已学了三成，想必在贵人能够全身而退。

        哑女出现时，众人惊呆了。这还是那个跟在琴师身边怯懦的哑女吗？哑女换下往日稚气的打扮，身着桃色新衣，嘴上涂了胭脂，眼若含水，顾盼生姿，竟是个美人。

        让众人更加惊讶的是，哑女开口说话了。她如泣如诉的表白自己本出身于一个普通人家，哥哥仰慕琴师的风采卓华拜师学艺，谁知竟然一去不复返。母亲因此得了失心疯，父亲多方打听也未曾有过消息。年幼的她不忍父母如此凄苦，决定只身一人将哥哥找回来。她辗转各地历经坎坷后，终于找到哥哥的踪迹，然而令她伤心欲绝的是哥哥已经成了哑巴。

      原来琴师告诉哥哥，他本身并没有学琴的天赋，但只要尽心服侍自己就可以留在身边，哥哥一片痴心决定留下，却不知琴师禽兽不如。琴师有娈童的癖好，哥哥身量未足正值少年，琴师用尽手段逼迫哥哥就范都没能得偿所愿。哥哥想要逃出去报官，琴师怕事情败露割掉了他的舌头……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救人戏码其实是琴师为掩人耳目，故意演出的一出戏。

        当她找到哥哥时，琴师发现她面容姣好，设计将他们兄妹一同囚禁。哥哥本有机会再逃出去，但为了妹妹，终于不得已委身于琴师的禽兽行径。琴师仍然怕妹妹将他的秘密公之于众，在她饮用的羹汤中下了毒，却不知一直暗中观察的哥哥将汤水倒掉。妹妹为等待时机救哥哥脱离苦海只好装作哑女。琴师怕两个奴仆都为哑巴引人怀疑，于是对外声称收为徒弟……

        琴师在一旁冷汗沾湿了衣裳，面上却仍然云淡风轻，他不顾旁人的窃窃私语看向梨花带雨的哑女，眼神深邃。哑女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继续说此次若不是王府下人偶然撞见琴师与她拉扯，她必然在劫难逃。王府下人此刻及时出现，成为关键证据，琴师瞬间变成千夫所指。

        琴师见惯人心丑恶，只是不明白为何自己关爱的哑女和奴仆要大费周章的陷害自己。他抬眼望尽众生的表情，乐坊师傅阴沉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他心中了然，缓缓开口却不是为自己争辩:“你今日如此作孽，想必心中已有盘算。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此刻楚楚可怜的哑女和默然的琴师孰是孰非已经不是重点，众人看了一场大戏只觉得酣畅淋漓。琴师被下人送至官府关进大牢，艳光四射的哑女当晚被留在王府，成为王爷众多妾室中的一个。

        中元节的当晚，牢房中出现一个曼妙的身影，是哑女。她向琴师展示着自己的锦绣华服，她甚至期待琴师能借此机会向她求情，求她说出真相。琴师的脸上沾满血污，眼神却依旧深邃。哑女望着经受过严刑拷打后依旧安之若素的琴师，突然有些愤恨，恨他为何经受磨难仍然一副高洁傲岸的样子。

        她出言讽刺，自己是乐坊师傅安排在他身边的棋子，为的就是机关算尽，让他身败名裂。而他竟被眼前拙劣的戏码骗过，先是救了她哥哥，而后又是她。面对此刻的剖白，他一言不发。最后哑女累了，颓然的看着琴师。她一直不懂眼前的人为何眼神中没有恨，如今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怜悯。

        琴师要求，最后抚一次琴，将琴音的精髓传授给这个天赋异禀的弟子。

        京城中茶余饭后的消遣中提及了这场闹剧的结尾。哑女的尸体在狱中被发现。她被锋利的琴弦割掉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