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新雨

从梦里醒来,窗外是霏霏的落雨。春雨柔靡,在二月尽头湿透长街,呼吸一口湿润空气,风里面全部都漂浮着诗的味道。

设想神州大地春风浩荡,该是一阵东风吹开封冻湖面,新芽破土,百花次第开放,城市里溢满盛大花香。这才是祖国的春天,势不可挡。但是我在北方,在此刻推窗依旧有凛冽寒气直透肺腑。冰雪与暖流的交锋,在每个春初上演阵地战,一城一地全是得失,非要斤斤计较到四五月,才终有一方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虽说如此,见到今年的第一场雨,我也确有一种“偏惊物候新”的惊奇和新鲜。

我并不是宦游人,相反,北地是我的故土。然而在向南漂泊后,每一年回到家里,却已然近乎客人。城市一天一天变得陌生,曾经携手同游的朋友也一个个失去踪迹,从网络上传回的照片显示他们散布在世界的各个地方,点开一张图片,里面都是满满笑颜,好像那些背地里的悲伤和独自打拼的辛酸永不存在。

春节时候和在北京读书的闺蜜见面,算下来已经是十年的情谊。我们一起去一家米线店吃饭,自从离开家乡去外地之后,我们每一次回家见面,都会来吃一次米线,好像成为了一个仪式。经久的店铺保持着它的位置和外貌,沸腾鸡汤里面油菜碧绿,豆腐丝金黄,雪白米线软弹可口,加一份鱼丸海菜,在麻油飘香里面就能忘记一切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今年就要毕业,我问她会不会回来工作,她笑着摇摇头。

风在窗外鼓动,灰色的天空下面没有飞鸟。其实并没有什么伤感,因为我也不会回来。皆在异乡,家乡成为了一个怀想却无法真正回归的地方。说每一次下火车,感觉城市变得陌生,可是其实城市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广场上的鸽子换了一批,依然是肥墩墩,依然有小孩子抓着玉米粒泼洒着诱使它们一哄而上。变得陌生的,不过是经年不归的我们。外面的世界在日新月异,家乡的时光却不紧不慢,足可供人慢慢回首,沉湎旧景。东北的发展缓慢乃至停滞,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我的家乡在衰老,大量的年轻人拉起行李,背井离乡。平日的公交车上,满满的是免费卡用户,但是一到年节,你会发现即使是那种最其貌不扬的看起来需要抓紧动工改造的老式居民楼下面,也会有挂着外地牌照的豪车默默跟本地车塞在一处,由此可以想见固执老头老太太坚决不肯搬离毗邻公园的旧宅的可爱场景。

东北的寒冬与天气变换不定的春天对于定居在此的人非常不友善。温暖迟迟不来,天气预报里总要挂着个负数。我又想起那首诗,“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在南方,应该是柔柳绕岸,水涨云低,妩媚时节令人满怀感动。那并不是东北,渡过了江,春天离这里还是遥远。但是这是我的,如小刀割脸的北风是我的,大风和沙子也是我的,工厂的烟囱和树立着烟囱的城市是我的。

如同候鸟一样追逐着什么而离开的人们啊,旧日的眷恋随着年节的气味渐远,火车与飞机催促着返程的日期。记忆和过往形成丝丝缕缕的牵绊,拥抱着,依依不舍。但是,这又是一个新的春天,新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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