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射余情忏较多

按：三年前上《金庸小说研究》时偶作此文，当时自以为尚可，而今观之，聊付一笑。对于金庸古龙笔下的女性角色的认识也发生了些变化，自然也不会那么喜爱朱七七，人总是会变的。但也很怀念当年写文字的激情。文章有删改。

      开学一月有余，这门课也将布置期中论文。愚人节时出论文题目，而他又自称给分很严格，我大约有些心虚。久未动笔，姑妄言之，自“愚”自乐。

      先谈谈我选的这门《金庸小说研究》。这是一门通选课。通选课，顾名思义，就是通通都选，因而每每课堂爆满亦不足为奇。而我竟然每堂课都能坐着听，这确是出乎我的意料，但未必出乎你的意料。授课老师是自称“老孔家第___代传人的______”。以上两空如何填法我却忘了，悬赏两个茶叶蛋征集答案。课名虽为“小说研究”，至今为止印象最深的无外乎徐志摩有个笔名“云中鹤”，以及查家送徐的挽联“司勋绮语焚难尽，仆射余情忏较多。”因而我便在这课上看古龙。大家都笑时我便跟着笑笑，或是看看别人，自己笑笑。

      初看古龙时不禁皱皱眉头。与金庸小说最大的不同在于，古龙书中很多段落“强作叙说”。如此写人不免有些乏味，例如：

“走出一个绝美的女（男）子。”

“这女（男）子比刚才那人美了至少十倍。”

“刚才那二人又怎能与这人比较。”

又如：

“再也没有比这更锋利的刀了（割鹿刀）。”

如此写兵器自然也味同嚼蜡。武打场面与金庸所绘亦相距甚远，诸如：

“从无法想象、不可思议、绝无可能的方位发动攻击（还是发动了）。”

“想要避过这一击绝无可能（很少出现避不过去的情况）。”

       更有甚者，小李飞刀，只有一招，从此古龙小说的武打场面基本一招定江山。而其所拟小说回目水平较之金庸相距更远，有些情节失之老套，不禁对古龙有些失望。再者古龙小说数量又多，我也无心费力，便偶尔在出恭之时看看，香帅也不免变臭虫。后来看《剑神一笑》时，瞥见古龙序中只言片语：

“能够让大家都笑一笑，大概就是我写作的两大目的之一了。赚钱当然是我另外的一大目的。——古龙，一九八一·五·二深夜凌晨间，有酒无剑”

       自是忍俊不禁，又不由得佩服古龙，活得那么纯粹。一般人只有交稿后才能拿到稿费，古龙却是先把稿费花的七七八八这才动笔；稿费以页酬劳，古龙便把一段拆成五段写，因而他的小说多多少少有些诗意，但又算不得用三流现代诗凑成的散文；你难免会笑他贪杯好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自在洒脱。古龙去世时，生前好友倪匡等人买了48瓶XO酒给他陪葬。昔有曹丕驴鸣送葬，今有倪匡埋酒祭友，得一知音如此，夫复何求。

       古龙的世界离不开酒，生前身后，笔下桌畔，无一例外。金庸的小说构建了一个恢弘壮阔的武侠世界，并为之确立法度；古龙则以笔为剑，以酒为泉，在笔下的世界里继续自酌自乐。因而他笔下的世界里是不能没有酒的，因而他笔下的主人公也没有不喜欢喝酒的。古龙未必是楚留香，却能算得胡铁花；不能算作沈浪，却可比作熊猫儿；与李寻欢有几分相似，又失之专情；将之拟作铁中棠，付之一笑。朋友以酒相交，我想他平常大抵也是这样。金庸写过“剧饮千杯男儿事”，萧峰三兄弟在少林寺前喝酒结拜，联手共抗天下英豪，读来豪气干云，尽显英雄本色；胡铁花之流只为喝酒而喝酒，刘伶酒气，横躺醉卧。古龙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酗酒成性，英年早逝。金大侠还在读博士，他却只有抱着48瓶XO与阎王对酌。

       接着谈谈喝酒的人。楚留香爱酒，沈浪爱酒，李寻欢、陆小凤也爱酒，但从不会轻易醉倒，因为他们都有极强的自制力。《辛德勒的名单》里有句台词：“你从来不会喝醉，说明你很有自制力。自制力即权利。”因而楚留香有权利成为完美的人，完美到近似于神。

“盗帅夜留香，威名震八方。”

      人们都相信，楚留香若要在今天晚上偷光你的裤子，你明天早上就只有裹着棉被出去买裤子。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潇洒如是，怪盗基德也只能算作香帅的学生。楚留香的确偷，但却没人说他是小偷。因为他就算是偷，也偷得漂漂亮亮，光明磊落。尊敬他的人都称他为“楚香帅”；不尊敬他的人，当着他的面，也不能不称一声“楚香帅”。就连那些骂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纵然是流氓，也是流氓中的君子；纵然是强盗，也是强盗中的大元帅。金庸笔下最潇洒的大约是令狐冲，较于香帅也不免显得拘泥常法，而有些癫狂的白自在也只能在雪山顶上白白自在。

       香帅又过于完美，完美到连命运也无法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有他能书写命运，因为香帅有能力改变一切结局。古龙向来是按自己的意愿安排人物命运。该复活时就复活，需诈死时便诈死，但一切阴谋都瞒不过香帅的眼睛，因为香帅从来都不会失败。萧峰只能自尽，张无忌也只能放弃江山，只有香帅能决定余生。这无疑令人羡慕不已，但过于完美又是另一种遗憾。用古龙自己的话来说，楚留香不是属于任何一个人的，本就没有一个人能占有他。因而张洁洁不得不让他离开古墓，苏蓉蓉费尽心机引起江湖轰动也难换得与他相伴。他太飘忽，少几分厚重，自然也没有萧峰、郭靖身上的英雄气概。

       金庸的小说往往带有历史的厚重感，其书包罗万象，奇门八卦，易理佛法，浸润纸间；古龙的小说则是天马行空，随兴所至，融推理、戏剧、诗歌为一体，现代感较强。金庸胸怀天下，古龙则追求生命的洒脱。因为时常不甘于自己的浑浑噩噩，看古龙时便会有些难过。

       古龙笔下少不了爱喝酒的人，也少不了女人。体贴入微的苏蓉蓉，温柔可人的华真真，外柔内刚的沈璧君，清丽绝俗的林诗音。石观音、王夫人仿佛能折断时间这把杀猪刀，风四娘饱经风霜，依旧看不出年纪。相较于金庸笔下的传统女性，古龙笔下的女子则更具有现代意味。水母阴姬俨然一代女权运动的领袖，林仙儿则以自己为武器，妄图称霸武林。古龙笔下的女子各擅胜场，情真意切而无矫饰，任性自然一览无余。

       可需要费点笔墨的却是朱七七。她很可爱，也很让人头疼，其实就是一老小孩。看不惯镖师就拔镖旗，看不惯武馆便踢场子，一路紧追沈浪不放，惹来无尽的麻烦。但当沈浪进入古墓查案时，即使害怕到腿发抖，她也义无反顾地跟在身后。之后，七姑娘两次擒住王怜花，又要使沈浪身败名裂又要死在沈浪手上，令人哭笑不得。按说女子心思本应细于男子，七七在沈浪面前却从来无计可施。沈浪太精明，反而显得不可爱；朱七七没有白飞飞的温柔可人，也没有白飞飞的心计手段，总是落入别人的圈套套等沈浪来救，又是个不折不扣的醋坛子。聪明伶俐不如黄蓉，婷婷袅袅不比语嫣，温和婉顺不若曾柔，绰约风姿不及香香，但我依旧认为她比金庸笔下的大多数女性出色，或许是因为她的名字起得很好吧。

最后要有一个结局：

从此飘蓬十年后，可能重对旧梨涡。

                                                                                                   北渚，甲午年春，无酒无剑

                                                                                                           （西历2014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