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大巴车屁颠屁颠地绕了数不清的弯,过了三个隧道,停在了红色大铁门旁的小路上。司机那声吆喝把车上的人分了两拨,一部分是间接性逃离枯燥学习生活的亚健康学生,另一部分是讨厌这几天没法听老师上课的不光健康还积极的学生。杨凯属于第一类,安怡属于第二类,余良属于特殊一类,想永久性逃离枯燥学习生活的不正常学生,就是那正反两面硬币的侧棱,很难掷出来,但的确存在。
太阳像个鼓起来的金鱼眼,挤出了平面的天,立体的杵在东边的山头上。把站在大门前的施老师照的花一样,迷糊着眼笑嘻嘻的看着下车的同学们,反着光的头在红色的背景下特别亮,一闪一闪的。
安怡白了余良一眼就起身从余良膝盖和前排座椅那狭小的缝隙间溜走了。余良身子向后倾斜,双腿向后缩紧,又清晰的看了一遍从他眼睛处,水平飘过的安怡的胸。
白色的。
余良猜的,在那个肥大的校服里面,仅仅是使劲挤着风走路才能略微看到一些隆起。但是安怡身体划过的空气,钻进了余良的嘴里,和嚼腻了的口香糖融在一起,又变得有滋有味。而那味道告诉他,那里面风的起源一定是白色的,得力的橡皮一样白,大演草的练习本一样白,飘雪的花瓣一样白,天使的翅膀一样白,余良心动的大脑空白。
施老师叫住了他。
“余良,过来。”
那原本笑迷糊的眼睛又恢复了环眼贼的气质,眼神就是抛出的铁链,套住余良不行,还把他一胳膊一胳膊的拉了过来。
“你校服呢?”
余良蓝色牛仔外套上的破洞还露着剪刀戳的丝线,每一根都在跟施老师说,你管我呢,我飘任我飘,我荡任我荡。
“这不是旅游吗?”
“旅什么游!学习红色革命精神,提高文化修养,用到学习上!学习上!”
余良口香糖吃的实在是腻了,回了下头吐在了地上。
“王宇那事,人家家长开明,不计较了,但是处分一定得下,跑不了你。”
“哦。”
“以后这种事别干了,赚钱不容易,真报了警就是犯罪,你妈那天…”
提到余良的母亲,施老师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什么,没再说下去。
“别再惹事了!”
“好。”
“嗯?”挤出十字的怒眼瞪着余良。
“谢谢老师。”余良低头鞠了个小躬。
施老师在山头斜角阳光下的训斥,让他比旁边的树都要高大许多,只是在余良眼里还缺一顶树梢的鸟窝,糊住他那光彩夺目的天灵盖。
但是施老师的好意他明白的很,警察的到来会很麻烦,入室盗窃,金额两千,还不算那些烂铁碎硬币,尽管大额的事不是他干的,依然说不清。想到这里,余良的心里直颤,那块大石头又悄悄地浮上水面,硬硬的,怎么压都沉不了底。
那就来块大肘子吧。
“凯子,你说?”
“说什么?”
同学们来到革命大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进了能盛下半个营连的食堂,为学生们供应的第一顿饭竟然有猪蹄。余良坐在杨凯的对面,用筷子戳穿了那块肘子,顿时淌下了腻腻的油,随后又张开了筷子的大嘴,夹住了这块肥肥的大肉皮,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这块大肘子像啥?”
“啥?”
“像不像那个胖姑娘身上的?”
“哈哈!”
余良说完咬了一口,咸咸的,软的很,像嚼了一堆软糖,在牙齿间还流淌着糖稀。他又夹起了一块干瘪炸过了的土豆片。
“这个你猜像谁?”
“谁?”
“安怡。”
“也没这么夸张啊,哈哈!”
笑声特别大,沿着每个餐盘里的大肘子传递着,在跨过了几个餐桌后,终于落在了安怡的盘子上,她转过头看了看余良,吃个猪蹄能高兴成这样,真是没见过世面。
“凯子,那个胖姑娘怎么样?聊了吗?”
“她一个屁股能压死我四个!”
“胸大啊!”
“那你上啊。”
“吃不消,吃不消。那三轮车她坐不下。”
杨凯原本瞪起的眼,又被逗乐了,余良很显然另有所图。杨凯把头凑近了余良,小声问。
“你是不是喜欢安怡?”
“放屁!”余良啃着肘子的嘴差点咬到自己的手。
“装。”
“那骚货,我喜欢她?她那高傲的样子,走路抬起的头能把天戳个窟窿,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我小学一年级也是双百,幼儿园的小红花那都不算了,皮肤白也不是什么好事,出个门有个太阳都得躲来躲去的,对了对了,关键是胸小!这么一讲,能比得上老子小学哪个女朋友?”
“小学哪有胸!”
“哎呀,反正我不会喜欢她。”
余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说了那么多,嘴里的肉成了口香糖,嚼半天都忘了咽下去,不断开合的牙齿没有兜住往外冒的口水,全滴到米饭上了。他的内心有一个看不见的罩子,把自己罩的严严实实的,里面只能允许有一个自己,或者再有一个安怡。打发掉了杨凯的问题,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问题。
余良,安怡,三轮车。
余良会拿卖铁的钱买一个新的车座,坚决不在安怡坐之前撕开那层保护膜。如果她不喜欢,余良会拿毛巾把三轮车的后斗擦的锃亮,洗洁精和水不管用,他会亲自哈出嘴里的气,一点点把那些脏灰和不平的棱全部处理掉。如果她还不喜欢,余良会站在三轮车上抱着她,看落日映出他们的影子。如果她依旧不喜欢,余良会边抱着她,边骑着这个三轮车,带着落日映出的影子,奔向属于他们的落日。
算了。
想起了安怡翻的白眼,余良这些脑子里的幻想又一下子化成了泡沫,随着最终嚼碎了又咽下去的肉,在胃里没劲的折腾了几下,混合着酸酸的胃液滚落到了小肠里,彻底不见了踪迹。
他看了看远处还在吃着饭的安怡,那盘子里的菜和自己胸前的没什么两样,但在他心里却不是同一个滋味,那段餐桌之间的距离,也不是一个三轮车追得上的。
“今年红游最坑人了,你知道吗?余良。”
“啥玩意?”
“机场不让看飞机,安排都是革命博物馆和讲座。”
“那他妈有没有飞机?”
“谁知道呢,八成骗人的。”
“无产阶级不会骗人,咱哥俩卖铁啥时候骗过老头。”
“也是,那就是在那个高墙的大院里。”
“咱去看看?”
“怎么去?”
“晚上。”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