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是早早没落的巫族后代,如今也就只有我这一脉单传,薄弱得可怜。
我三岁时曾看出巫族不日将会灭绝,哭哭啼啼地要搬走。
护法婆婆一脸伤悲地抱着我说,“阿曼啊,也不知晓天意是上天御赐给你的礼,还强加的罪。”
我不听,我只想他们能够逃过此劫,可他们没一个愿意搬走,那是天意,得顺成。天意于巫族好比是人间锦绣黄绸的一道圣旨,没有人敢去抗拒。
果不其然,没几天,大批匈奴军队前来大肆烧杀掠夺,我被护法死死护在身下,满脸血渍,又不能哭出声来。
那些丧心病狂的匈奴人屠杀完后,还一个个检查有没有死透,一个漂亮的小兵检查护法时,对上我仇视的眼,稍微愣了,随即邪笑地用他满是鲜血的手抹了我一脸,小声道,“小东西有趣得紧,三日后,你若不死,我便送你还生。”
我没错过他那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死死憋住哭意,等他们走后才爬出来,照吃照喝,我是他们的神女,他们用生命来保护的人,我不能倒下。
我拖着宽大沾满猩红的白袍回房,在乱糟糟的房里找出我平日的衣服换上。
三天,或许很短。但是对于我这独处死人堆的三岁娃娃来说,委实长了很多。
三天后那人来了,他见我衣裙整洁,状况正常,不禁笑了,“我就想,你这丫头不简单。”
我抿唇怒视。
他成了我师父,替我安葬完族人后,带我去了名满天下的长安城定居,为了行事方便,硬是扭曲了我的性别。随他姓了东方,单名朔,月一日始苏也。代表着一切从新开始。
师父是个汉人,世人所称赞的东方神通。
听到他得意忘形地宣扬着他的外号,我忍不住不屑地撇嘴,不是我自夸,这世间早已没有人能比我更神通,这是护法婆婆的原话。
他叫我那副衰表情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笑,笑得一脸漂亮。
六岁时,师父考我诗、书、礼、乐、易、春秋,我已能答得从善如流,师父便放我十日假期。
说放我假还不如说他抛弃我,让我一个六岁的孩子在十日内独自生存在长安,他倒好,和驴友一同去游玩。
智力远超过同龄孩子的我恶狠狠地在心里将他生吞活剥,誓势要他家产倾尽。
他一走我便揣着他的银两肆意挥霍,每日一掷千金,那时的我还不晓得,他很有钱,他所有财产可以与国库有的一拼,我所花费的酒楼布庄大部分都是他的产业,几乎可以说,我花的银子又回到他的口袋里。
第六天,我背着战利品遇到了被人欺负的男孩,顺手帮他解了围,男孩却不知感恩还带厌恶地远离我。
那男孩很漂亮,漂亮到人人夸的我都妒忌,一身麻衣,家中肯定不怎么富裕。
女扮男装久了,也没了什么男女之防,走近他,戳戳他那吹纸可破的脸蛋,他就那般哭起来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就听他说,“我不喜欢男的,呜呜呜……阿爹说要把我卖给别人当男宠以后就不可以喜欢女孩子了,可我喜欢邻居花花,不喜欢一把胡子的男的,没胡子也不行!”
我愣了半响才消化掉他的话,原来怕本小姐把他绑回家当压寨相公啊?
我揶揄地笑着,却见他趁我不注意就往旁边的湖跳下,大冬天的,这不存心寻死么?绝对是史上最年轻的贞洁烈夫。
我也不管太多,也跟着跳下去,把他捞起来,直接拉回家。
贰、
那男孩名叫郑青,家境一般,不过生父将他视为污点,让他的生活比穷人家的孩子还难过。
方才那群人是他生父派来的,想将他抓回去贿赂给城里一个娈童的官员。
我救了他,他倒好好的,我却开始发热了。
郑青还在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几乎豁出去地对我说,“不如你买了我吧,送给那糟老头还不如从了你。”
我一个趔阻差点摔地,苦口婆心地劝他千万不要扭曲心灵,还是喜欢你家的小花妹妹吧,云云的。
他不干了,哭得像被我强了似的,“你不要我,我肯定会被抓回去送给糟老头的。呜呜呜……”
我说,“这样好不?我给你算一卦,该不该收你看卦象。”
他也只好点点头同意了。
郑青被我送走了,恭恭敬敬,像送神一样送到他娘亲那儿。
回家的途中撞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男孩骂骂咧咧地自认倒霉,追着一个十八岁左右的红衣女孩嚷嚷道,“阿姊,等我!”
红衣女子似乎在闹别扭,带着哭腔质问,“阿彻!阿荣要死了,你为什么要夺去他所有的东西?为什么啊?”
男孩无助地揪着腰上玉带,通红着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她,“阿姊?”
女子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哭哭啼啼地说,“我讨厌你,讨厌你。若是阿荣死了,我也不活了!”
男孩就坐在地上,伤心地看着逐渐远去的佳人。一只肉肉的手伸到他面前, 他顺势望去,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朝他伸手,面上是温润柔和。
“阿姊她讨厌我,怎么办?”有时候陌生人比熟人更好倾诉,放在他此时更合适不过。
胖嘟嘟的小男孩一把将他拉起,可见力气惊人,拍去他身上的尘土。“你欢喜她?”
他犹豫了半响,重重地点头,“很小很小的时候便欢喜她,可她只欢喜我哥哥。”
要是我知道当日我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定会掐死他,“不日,她将是你的太子妃。”
男孩惊疑地望着我,而我只是勉强地笑着,又是世间一对怨偶。
师父已经提前回来,待我回来后,失笑道,“准备让我倾家荡产啊?”
我没反驳,只是抱住他大腿,像个委屈的孩子求慰藉般蹭了蹭,“师父,你说那是礼物还是灾难?”
师父一把将我提起来反问我,“你觉得呢?你若觉得是礼物,它便是你的礼物。”
对上师父邪魅的凤眼,我摇摇头,拉耸着脑袋,从他身上跳下来。
身后传来师父的怒言,“想诓我?装的挺像的,别以为这么忧伤我就不罚你!绕院子跑五十圈去!”
我果断真忧伤了,这都被发现,不愧是东方神通。
那天我与他们的初见,然后在师父的体罚下结束了那一天。
我以为只是路人,往后就不会再见了,可是尚小的我,还是不晓得我的这身功能是外界所觊觎的。即便我不想卷入乱世,可乱世怎肯放过我?
叁、
十六岁的我已是娇花一朵,可不能耽搁大好年华。
于是我问师父,“我何时才能换回女装?”
师父恍了神,目光里带着些许伤感,“换不回去了。”
我没看出他的异样,张牙舞爪地掐着他的脖子,“那我怎么办?总不能娶个女人过一辈子吧?我要嫁人的!”
师父不语。
从那天起,我开始给自己物色男子,必定要嫁个条件好的。
街尾卖糕点的王大饼不错,而且还是一同长大的,嫁给他以后天天有糕点吃。
于是乎,我便跑去问他,大饼,你娶我好不好?
大饼憨厚的脸红了一片,支支吾吾地想说愿意时,耳朵就被他娘拽走,他娘鄙夷地看着我,音量几度拔高,“就觉得你这男娃长得妖里妖气,没想到还真是个兔爷们,不许把我家大饼带坏,我还要抱孙儿呢!”
我伤心地看着大饼被他娘拽走,欲哭无泪,暗自道,“要找也不能找熟人,敲个回去压寨吧?”
城郊树林,我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下等着肥羊入过。
没过多久,一个男子骑着一头驴子经过此地。我发奋越出,准备好毕生武学,誓势要将人套回家。
那男子长得煞是好看,都能比得过我家那老头,见到我凶神恶煞地拦路以为是盗贼,语气轻松道,“这位公子,小生什么都没有,一身空空,来去空空。”
我尽量让自己的气场强大起来,唬着脸,“小爷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脸上还挂着邪恶的表情。
男子开始有危机感了,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公子,小生不卖!”
“不卖?不卖也得卖!”
事实证明,跳脚的羊儿极其可能会压死狼。但是,也只是可能罢了。
我把费劲制服的小羊儿绑成粽子似的,丢在驴背上,骑着他的驴悠哉地回家。
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看到没看到没?那是东方家的小子,长得蛮俊俏的,没想到是个兔爷们!”
“你怎么知道?”
“今个儿啊,他还向王家孩子示爱,幸亏被王大娘发现的早。”
“可怜东方先生一世英名呐。”
“……”
我抽出黑鞭子,示威地扫过人群,瞬间,鸦雀无声。所以说啊,做人还是坏点好!
回到家后,师父慢悠悠饮着茶,“听说,你抓了一个小子?”面色正常的他在看到被捆成粽子的小子后,一口茶没咽下,呛得满脸通红。“司马小子?”
地上那小子地看着我们两人,踟躇地唤道,“师父?”
原来师父认识,这下可好办了,“师父,我要娶他!”
师父伸出那去秋风扫过落叶般哆哆嗦嗦的指头指着我,大骂,“逆徒!你这逆徒!还不快给你师兄松绑?”
师兄?岂不是又要泡汤了?“不行,我要娶他!晚上就洞房!”我抄手扛起人肉粽,就要往房间走去。我肩上的某人哭得期期艾艾,“师父,救我!”
最后事还是没办成,反而又被师父罚跑院子。
我和司马相如不打不相识,成了好朋友,他知我是女的,而我也知道他心系商人之女。遂劝他主动勾引,带其私奔。
不久,临卭传来消息,卓家小女跟一个穷书生私奔了。
听到这消息,师父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出所料,我又绕院子去了。
肆、
刘彻废了陈皇后,封卫子夫为后,卫家亦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本不关我事,可在陈皇后被废的前阵子,刘彻找上我了。
当年那暴躁的男孩,已成了运筹帷幄的男子,只会算计。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可还记得朕?”
我装傻充愣地摇摇头,一脸茫然。
他扯了扯嘴角,“小神童,朕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做朕的智囊可好?”
我垂首,眼里闪着泪光,不知所措,“我师父……”
刘彻挥挥手让人把我带上。
师父死了,那个笑得邪魅的男子,带着他的遗憾,至死还念着阿嫖这个名儿。
我挣脱开禁军,跑向他,扯着他染血的素袍,轻声唤道,“师父。”
可他再也应不了我,闭着漂亮的凤眼,没了往日那漫不经心的神采。
我亲手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将他葬了。
刘彻一直在等,丝毫没觉得不耐烦。
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腔呢喃着,“师父,你说,是礼物还是灾难?”明明知道,明明晓得任何人的命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若是礼,不要也罢!
刘彻将我带回宫中以礼相待,我见到了那个传闻中嚣张跋扈的皇后和那由婢女爬上夫人之位却让人赞颂的卫子夫。
陈皇后见到我,冷峻的俏颜盛开一抹温暖的笑,“宫中人皆传先生万事能通,知天晓地,可否为本宫卜上一卦?”
我知道她要算的是什么,淡淡心酸泛起,我说,“皇后,于今莫问来世。”
陈皇后笑意更盛,“传言果真不虚。”她挥手退下宫婢,撩起繁重的宫装朝我跪下,垂眸淡淡道,“请先生赐卦。”
我摆弄着桌上三枚铜币,眼中积聚的泪水啪嗒落下,“小人无资格受皇后大礼,赠你一卦,有所求。”
陈皇后眉眼略带笑意,温顺地问,“先生有何相求?”
“长安东方大宅后院有一坟,皇后若是闲暇便去上柱香,磕个响头。”
没质疑也不反驳,她轻轻点头,软软地应着,“好。”
我为她卜了一卦,她带着笑靥离去,在她转身的瞬间,我问了一句,“若是不久,你会被打入冷宫,你作何感想?”
她毫不在意地打开门,似是与生俱来的清冷声传来,“求之不得。”
她走后没多久,卫子夫便来求见。那女子是个不信天命的人,来此不过是想多拉拢一个人罢了。
我冷笑拒绝,步步为营也不见得结局有多好,卫氏终究不成气候。
没过几天,刘彻来找我了,他说他要废阿娇,能否有不伤她,又能废了她,一举两得之计。
我认真地问他,“你是真心对她么?”
刘彻微楞,有些偏激道,“朕是真心的,一直都很真心!只是她从未正眼看过朕,即便皇兄去了那么多年也还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为什么朕不可以!”似乎察觉到自己失态了,他止住话语。
我偏首,对他的狼狈视而不见,“可你的真心,从一开始就不是对她真心,反倒伤了她,在后来的时间河流里,逐渐地利欲熏心,连心都没了。”
他垂首不语,我拾起案上的诗经,翻开,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道“哦,对了。你大可不必想计谋,那些事儿,你贴心的卫夫人必定都帮你想好了,就怕你劳心劳肺,哪天嗝屁没人帮她儿子继位。”
他冷笑,“这般与朕说话,不怕朕杀了你么?”
我不在意地埋首于书卷中,他呆了一会儿,便重重“哼”一声,拂袖离去。
伍、
刘彻封我为常侍郎,伴圣驾左右,为其排忧解难,并准我住回东方府。
入朝的第一天,我遇到了老熟人,郑青,哦不,是卫青卫大将军。
小时候就长得漂亮,长大后更不得了,他朝我拱拱手,腼腆得一点都不像久经沙场的大将军,笑问,“东方先生可还记得在下?”
我装浑打滑道,“卫将军乃是我朝豪杰,老弱妇孺皆爱戴的大人物,下官怎不识得?”
卫青凑过来小声道,“我是郑青啊,小时候还被你救过呢!”
我想,他要是说他小时候还想嫁给我,我肯定立马认了他。
“不认识不认识。”说什么也不认又不嫁我,套什么近乎。
他摸摸鼻子,失落地站回位置,又不甘心地提高音量,“就是那个还想从了你的男孩啊!当真不记得了?”
这句话像一个炸弹丢进茅坑里,引来嗡嗡乱飞的苍蝇。
朝中大臣无一不鄙夷地看着我们,表情犹如咽下一坨屎般臭,更有年轻长相良好的,悄然往别人背后隐去身姿,哪怕我会看上他一样。
我一个踉跄,险险稳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卫将军再说什么呢?下官不明白。”
卫青还想说什么,恰巧宦官尖着嗓子宣布上朝。
下朝后,卫青还缠着我不放,似乎我要是不认出他,他就不放过我。
终于,忍无可忍,我惊呼了一声,“哦~原来是你啊!你不是说要娶你家的小花妹妹么?怎地,娶到没呢?”
卫青不好意思地挠头,“小花妹妹说她不想嫁给马奴,与县令的儿子成亲了。”
该死,转移不了话题,头皮一麻,挂起淫邪的笑意,“难道说,你还想从了我?整个长安的俊男都不敢靠近我,只因为好男色,难得卫将军也是同道中人。”
卫青一个激灵,串逃得比兔子还快,“突然想起我阿姊找我有事,先行一步!”
卫青成了我在朝中不可多得的挚友,闲暇时聊聊家常,吹吹天下事,常常一起买醉,非得不醉不归。
“阿朔啊阿朔,为何女人的心如此不知足?”卫青醉的一塌糊涂,抱着酒坛子,脸上飘着粉云,嘟嘟囔囔的,煞是可爱,“我有些理解你为何欢喜男人了。女人都是祸水,祸水啊,不知足会害死人的祸水。”
啊呸,爷喜欢男的是因为爷是女的!
我也有些醉蒙蒙的,扑到他身上朝着他麦色的脸颊咬去,大着舌头吐字不清道,“爷就喜欢男的,从了爷好么?”
卫青害羞,半推半就地从了我,借酒半夜旖旎。
第二天,卫青醒来的第一反应脸红,然后结结巴巴道,“阿朔,你是女的?”
我懒懒地睁眼,“要嫁给我不?”
卫青囧,“我会负责的!”
就在这微妙的瞬间,一个女高音将我的倦意驱散了,寻声望去,传闻中的窦太主正在半敞的门口,脸色铁青。
我打个哈欠,慢悠悠地整整睡袍,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太主请便,下官不奉陪。”
窦太主似乎不想就这么算了,指着我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你阿爹才刚走不久,你就这般厮混,怎对得起他?”
哦?原是看我师父的面子上才开金口呢,“太主莫误会了,师父一生未娶,你这般玷污了他的清白可不好。”
窦太主再美艳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的落寞,眼角的晶莹闪闪欲坠。
见她如此落魄,我也很难加罪于她,起身穿好衣物,踹了踹呈呆滞状的卫青,没好气道,“洗漱一下,要上朝了!”
陆、
陈阿娇被废了,我去长门宫找过她,那时她一袭简装红裙,朝我笑得温和,她说,“先生,我愈发觉得你不简单。”
正值秋季,我坐在长门宫槐树上,捧着一壶桂花酿喝得痛快,打了个酒嗝,苦笑道,“何为简单?何为不简单?皇后可否回答我这是上天的厚礼还是罪过?”
陈阿娇金珠红凌抛上树,借力坐在我身旁,抢过我的酒壶畅饮起来,眯着眼对我说“先生说的对,与他人看来可能是礼,于先生来说,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就如当年的我,即便万千宠爱于一身,最终也不能随心,阿娘总说为我好,可我一点也不好啊。”
她那斜飞眉眼像极了师父,只是少了师父那份不羁,多了一份深宫女子独有的愁意。
她跟我讲了许多事,从小到大,但最多的还是那个早逝的男子,她本该潇洒,却被这深宫磨尽棱角。
最后,我把她拎下树,送进寝宫里,走出长门宫后,宫门口站着一个泪流满面的女人,我说,“你看,她并不想要。你觉得为她好,却给她创建了那么大的不幸,你,还要恢复她的后位让她继续痛苦么?”
窦太主迷茫地问我,“我该怎么办?”
我不予评论,给她的提示够多了,怎么做便让她自个想吧。
卫氏一族崛起,刘彻也不安心了,指着我怒问,“长安美男何其多?你要谁朕都可以给你,可你为何偏偏看上卫青?”
我垂首哆哆嗦嗦道,“臣惶恐”
刘彻怒极反笑,“你惶恐?你要是稍稍懂得惶恐二字怎么写,你就不会跟卫青厮混了!”
我不服了,梗着脖子牛叉叉道,“臣不敢说有学富五车,但皇上也不能将臣视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惶恐二字臣四岁就识得了。”
“崩~”刘彻额头的一根青筋爆开了,“滚,给朕滚出去!”
我识相地出了书房,里头就传出摔书砸桌的声音,这是有多大气度,才能忍住不杀我?
事实证明,跟上司斗嘴是有代价的,刘彻往卫青府邸赏赐了很多美人,个个国色天香。
而我被封赏为太中大夫,朝中人个个明眼,谁人不知我与卫青基情四射,这封赏只是个心灵安慰罢了。
我焉了,好不容易预定下来的夫君成天泡在美人堆里那还了得?
果不其然,几个月后,卫青满脸焦急地问我,“阿朔,你何时恢复女儿身嫁给我?”
师父说的对,我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女儿身了。
见我不说话,他都快哭了,“府里有个侍妾怀了我的孩子。你得快点过门啊,我不想娶她!”
我没愤怒,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一脸嫌弃,“被她下药了?怎么这么没劲啊你!我去皇上那里问问。”
这世道,煮熟的鸭子都有可能扑腾飞走,唉,没安全感。
即便知道答案可我还是想去试试,不为别人,就为自己。
刘彻铁青着脸,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要嫁给卫青!你疯了吧?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啊!”
我不好意思地踢踏着脚尖,小女儿娇羞态尽显无疑,刘彻仰头醉了,“东方朔,别跟朕说你是在下面的一个。”
我羞怯地点头。
刘彻大有想一头撞死在龙案上的表现,“东方朔,你可知初见你时朕是如何看待你么?朕在想此儿若能为我所用,千金以聘。可你看看你自己,怎会沦落至此?你是受了什么刺激么?即便不喜女人为不要为人身下啊!”
我反思甚久,想着一定要让卫青在下面试试。
刘彻见我明显不在状态,拽着龙袖子,年轻的脸上满是怒我不争的老子样,“东方朔!”
“臣在。”
“……”
柒、
刘彻真的生气了,不让我回东方府,直接住在皇宫,往我住处一波又一波地送美男,并下令,能把我虐到不喜欢卫青者重重有赏,能把我虐到喜欢女人者封万户侯。
瞧?收买人心的战策都用上了。他们能不用心么?
第一波貌似潘安,身若杨柳的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爹妈不识。
第二批孔武有力,貌似卫青的还是被我轰出去了。
第三批?没了,没第三批了,因为刘彻要亲自上阵了,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为今之计只能哭,哭到晕过去。
迷糊间听见太医惶恐道,“皇上,东方大人这是有孕了。”
刘彻听完雷霆大怒,“东方朔一个男人哪来有孕之说?庸医,朕留你何用!”
刘彻烦躁地踱步,让太医下去。
待没人了之后,一个人嘀嘀咕咕,“难不成在下面就要怀孩子?”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醒,“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陛下,微臣已经有了卫青的孩子,你就成全微臣吧。”
刘彻阴着脸,“东方朔,卫家……”
我急忙狗腿道,“卫家起的快,摔得也惨。不用陛下百年卫家必亡!”
“咦?东方朔,你怀揣着什么?莫不是盗了宫中御品?”
完了,方才闹的太激烈,裹胸布掉了。正在走神,刘彻的玉白猪蹄就着那隆起摸去。
“啊!!!”
“啪~”
刘彻捂着迅速浮肿的右颊不可置信道,“你是女的?”
我整个脸都跨了,这下真的死定了,“臣惶恐。”
刘彻咬牙切齿,“你怎么会是女的?”
我哭得涕泪横飞,“臣有罪,臣死罪。”
刘彻面目表情变得又快又精彩,“你!”他在房里闹心走来走去,时不时看我一眼甩袖继续走,晃得我头晕。
刘彻本是愿意放了我的,可是已决定的事儿往往会出意外。
平阳长公主与卫青王八绿豆对上眼了,卫青愧疚地跟我坦白时,被我踹出东方府。
我消失了整整一年多,回来时除了多了一个娃又是当初浪荡的样子,不过不喜欢美男了,专挑美女下手。朝中人都觉得我是浪子回头咯。
卫青被封为大司马,列队时站我旁边,郁郁地看着我,“近来可好?”
我嘴角一撇,暗暗白了他一眼,“谢大司马关心,下官很好。”
又回到最初的关系,只是再也没有再后来。
刘彻有时候真看不下去我一个女的换老婆比他纳妃还勤,总会唠叨几句,“你还没忘了他?”“你这是何苦?”“他有什么好”之类,比文官还能嗑叨。
我没什么可忘不了,只是每每听我家那带把子的娃一口一声脆地唤着我“阿爹”即便没蛋都能比蛋碎还疼。可每次卫青来时,我家那孩子就会唤他“怪伯伯”看到卫青抽痛的肌肉,心里就暗爽。
再后来,随着儿子长大,我也该老了,每天起来必做的事情就是粘胡子,一次被一个追情债的女子甩了一耳光,胡子掉了。自此长安盛传,东方大人如今都可以进宫陪皇上左右了。
不举就不举,索性将府里的侍妾夫人全清空,胡子也扯了,不举到底。
卫青死时硬要见我和我儿子一面,我没去,让儿子去见见他。
儿子回来了面色复杂,唤了我一声“阿娘。”
儿子终于叫对人了,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我没问他卫青对她说了什么,那对我,一点重要性都没了。
如师父所说,我这一生再也没恢复女儿身,其实当年是有机会的,只不过压错了筹码输得丢盔卸甲。
捌、
这一生,我最大的遗憾莫若于她。我都快死了,她也不肯来见我,我不怪她,也没资格怪她。
当年,若没有阿姊的临时召见,我想我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能日日夜夜拥她入怀,享受儿女承欢的天伦之乐。
那段日子,她在皇宫为我们的未来努力,而我,却背叛了她,即便非我所愿,错了就是错了。
阿姊跟我说,她偷偷听到东方大人与皇上的对话,东方大人说,卫氏早晚会陨落。
阿姊要我娶平阳公主为妻,巩固卫家势力。
若是他人所说,我只会笑笑不以为意,可那人是她,名气更胜于东方神通的东方朔!
阿姊以后位立誓所说无半分虚假,后位于阿姊重比亲情,即便不信天命的她也不敢冒然起誓,我果断信了。
我告诉她我要娶公主,我以为她会哭会闹,可是没有,她将我轰出府便再也不见我了。
我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她失踪的,翻遍整座长安城也找不到她。
一年后她回来了,还是太中大夫之职,站在旁边,一个眼神都没有,冷冷的,比初见时还陌生,至少初见时还能见到她美丽的笑靥,现如今那些都是奢侈的。
我以为一切就这么平常地过了,可有一次去她家时看到那灵动的孩子时,我才知道我负她甚多,怎么也弥补不了。
那孩子叫她阿爹,他以为他阿娘在生他时难产死了。
再后来,我也老了,自知过不久想见见他们最后一面,可我注定要失望,孩子来了,她没来。
我对孩子说,“她是娘,往后若是无人在唤她娘吧,这么多年,她是有多渴望啊!”
多渴望能和正常人家一样,有一个家,有一个夫君,一群孩子膝下承欢。可是这些他明明许了她,却始终应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