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逃跑计划

爷爷的逃跑计划_第1张图片

文/老人鱼

1

我就是很多人口中特别八卦特别事儿的居委会大妈。

听说今年我们小区八十岁的老孟一个人坐高铁回吴州老家去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逃跑了。

老孟是个地道的南方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因为求学来到北方,就在这里娶妻生子。

他和媳妇生了个傻儿子,傻儿子在这世上留下了一个不傻的女娃之后出意外死掉了。

老孟媳妇在去年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谁都不认识。老孟把她送到了市里的养老院,他天天都去那里陪她呆上个把小时,风雨无阻。

他平时一个人住,也算得上是孤寡老人一个了。儿媳妇上班忙,可有空也经常来看他,可掏心窝子的话他这个公公爹也犯不上给儿媳妇说。小孙女在外地上大学,更是大忙人一个。

八十岁的人爱好不多,他的一日起居也无聊透顶。早上醒得早,有时候四点多就爬起床来,老孟媳妇好吃水饺,他日日起来包新鲜饺子给她往养老院带。忙活到九十点钟他就骑着电动车给媳妇送水饺,在那里站站脚,给她擦脸梳头喂饭。虽然这些事儿都是护工的活儿,老孟仍然坚持每天自己做。十一点多点他就能到家,温好饭菜坐在电视柜前边等着放新闻三十分。

这顿饭喝口小酒慢慢悠悠到下午一点,准时出门到楼下去打牌,老孟有一群固定的牌友。这牌局持续到五点多,他收拾摊子上楼做饭,依旧吃着饭等着中央一套的新闻联播。看完电视去厨房抽根烟,喝杯茶,老孟就直接在沙发上闭眼会周公去了。

这都是我听他小孙女在家时说的。

日复一日,老孟的日子简单地有些苍白。

这个老头平时不怎么惹人注意,待人挺实诚,尤其对他小孙女特别宠爱。

2

我是一名售票员。

我见过太多买票者的手了,他们伸出来的手有的白嫩光滑,有的粗糙干瘪。都说看一个人是什么阶层的要先看他的手,我就深谙其道。

今天上午我在一双干枯的手里接过几张整齐的票子,令我皱眉的是这只手的手指头里还塞着些调馅的韭菜,油花花的。

“您去哪?”我抬头,面前是一个很老的男人,他应该有八十多岁了。

“一张去吴州的票,今天的。”他吐字清晰。

“您自己吗?现在只有一等座了......”

老人歪头想了一会,冲我笑了笑,他的确是一个人,可能觉得我不相信他一个人可以出这趟远门,还特地多说了一句:

“其实我自己偷着去过好几次了。”

如果他的脸没有这般苍老和纵横沟壑,我觉得他就像一个顽皮的偷跑出去玩的小年轻。

他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黑色皮包又点出几张钞票给我。

他接过票说道:“谢谢你啊小姑娘。”

他空空的口腔里只剩下几颗孤零零的牙,黑黑的,那是常年烟熏的痕迹。

他捏着票转身走了,动作挺慢,我见到后面排队的人有点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我也注意到他离开的模样。他的背很驼,我看到他两条长腿,想来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有一米八的样子,现在可能都不到一米七了。老人的裤腿上还有些白色的东西,那应该是面粉,联想到他手指缝里的污渍,我想他早上肯定包过饺子,还是韭菜馅的。

一个人,他会为了什么才回去的呢?

3

我是一名列车员。

今天这趟车次因为是始发站,人不少。当一个看起来很大年纪的老者从我身边跨上列车车厢,我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他没有带行李,只贴身挂着一个黑色皮包。

长途旅行挺无聊,尤其是我们这些跑专线的人员,又不让跟乘客聊天,所以我有个特别的爱好:观察别人。

我见老人看着“全程无烟”的牌子发愣,裤兜里的烟掏出来又放进去。列车启动,乘客们有些开始玩手机,有些跟同伴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个老人自己坐在窗口那儿发呆。

今天,他理所当然成了我的观察对象。

坐列车去过几次南方的人都知道,途经的地方常能看到田地,种田的人习惯把坟也放在田地里。而南方的坟头跟北方的大不相同,北方多是土胚子或是黑石碑,而越过了南北地界,多得是一个个小而方正的石房子。

我不知道老人为何盯着看那些石房子,他难道是觉得自己的归宿也终将会睡到那些石房子里去吗?

我不经意地路过他面前,见他已经流出了浑浊的眼泪。他的脸上褶子太多,以至于眼泪都是横竖交错着淌。我放了一包纸巾在他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

这趟车我跟着乘客们一起到站,一天的工作也算结束,于是就陪着老人出了站。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了没人来接他之后转身对我说:

“小伙子,你知道26路站牌在哪吗?我要去四季新城,时间太久啦记不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当我主动提出开车捎他一程时,老人却拒绝了我。于是我只好领他找到了车站,他的腿脚应该不好,我见他走路过程中挽起裤脚来抓挠发黑的小腿,那明明是静脉严重曲张的表现。

他穿的鞋子也并不合脚,脚后跟那里他没有把鞋子提上,一路上就那样趿拉着穿。我目送他上了公交车,生怕他抓不稳扶手,看到他坐下来,打开车窗冲我摆了摆手,我才放心。

车子缓缓驶离,我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老人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老的父亲。

“爸,今晚我回家吃饭。”

4

我叫Lily,今年六岁。

我跟着妈妈和外婆来给外公扫墓,墓园很安静,我有点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妈妈不许我闲晃,我就安静地站在她们俩身边。

我跪下给外公磕头的时候,妈妈在一旁说外公变成星星了,我可以向他许一个愿望。

可是我没有什么愿望,我说了外公真的能听见吗?

我看到爷爷的时候,妈妈跟外婆还在一旁说话,外婆在哭。爷爷是一个人来的,来这里的人很多都是一个人来的。

我瞧见爷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也是来看自己外公的吗?

爷爷伸出手来抚摸着光滑冰凉的黑石,我看见他嘴唇翕动,一张一合,我想是“MaMa”

我们走的时候爷爷还自己站在那里,我走几步会回头看看他。从墓园走出去的路很长,我总是回头想要看爷爷还在不在那里,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

外公,如果可以许愿,如果你能听见,那Lily很希望刚才那个爷爷能晚点变成星星,多点时间陪他自己的孙女玩吧。

5

我是一名电话销售员。

我有一个小癖好,很多人接完电话后不习惯挂断,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广告电话,他们都以为我一定会先挂断的。

我就是这样偷听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今天这通电话是一个年老的声音接起的,背景环境很嘈杂。他似乎没听懂我的意图,我能听见他在用吴州方言跟旁边的人交流着。

好在我也是个吴州人,听得懂。我说了再见之后那边果然没有立即挂断电话。

我静静地听着,听到那边有人在对话。

“逛商场啊......我都很久没出来逛商场了。”

“二哥,你啥时候回来?”

“带着囡囡也好。”

声音实在太杂乱了,只能模糊听到几句对话,我揉着太阳穴挂断了电话,开始了我的下一个客户服务。

6

听说消失三天的老孟还是回到了家。

他像往常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我常常能看到他呆在楼下一个人抽烟,眼神看着远方飞来又飞走的鸟儿,一坐就是许久。

偶尔能看到他们家小孙女,那时候在老孟脸上总能看到久违的笑容,听到他的笑声。

只有一次,我见到老孟拿着从那次吴州带回来的吃食坐在楼下吃,他吃得很慢,好像生怕吃光了一般,还是因为他本来就缺牙少口的。

我想我知道老孟为何回来。

养老院里躺着的那个还有机灵可爱的那个,都是他甘愿呆在这里的理由,足够。

老孟的小孙女扑棱棱地从远处向他跑来,老孟赶紧站起身,点心碎屑沾了一身,他拍拍身上的碎屑,又胡乱抹了一把嘴,笑盈盈地朝孙女张开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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