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世纪,世界还没灭亡,外星人还没入侵地球,人类为了保护地球开始破坏其他星球。
《星际道德:地球妈妈与人类母子平安,其他没当妈没孩子的星球管他去死》
早晨七点二十分零九秒,我准时睁开眼,看到了天花板上的推送。
删除,取关,洗脸刷牙。
我不喜欢太偏激的东西,也许这篇文章并不是通篇鬼扯,但它题目的态度就让我难以接受。对待偏激的最佳方式就是也对它偏激。
大概我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们家族一个先人留下的视频。那位老先生一辈子都过得紧张兮兮,人生的最后,他录着要留给后人的重大研究。
他的桌面很整洁,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不多头发一丝不苟地站在岗位上。
“想象一下,每个人的身体里有个精妙的钟,不仅仅是生物钟,还有别的,能改变一切的钟。”祖先用沙哑的声音阐述着他的理论,光线很足,气氛却莫名压抑,缺乏睡眠让他干瘦的身体不自然地肿胀。几乎眯成一条缝的布满红血丝的小眼睛射出精光,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每次看着他的眼睛,我都会忘记去听他在说什么。据说在他们那个年代里,几乎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恨不得挤出海绵里所有的水,他们一边吃饭一边阅读,一边工作一边赶路,在狭小的空间里挤做一团,然后用手机各自去联络自己的世界。有些人挤干了自己的海绵,变得毫无弹性,然后死去,看起来没什么意义。在那个年代里,思念是一件奢侈的事,思考和工作才是王道。
即使是现在,还有很多人是支持那种态度的。
我们家族根据老祖先的启发,做了大量的研究和试验,发现人体中的确有一个钟,而且到了我爷爷那代,已经摸索到了一些调整它的方法。
我叫俊文,自称“人体钟表师”,是第一个把这种理论投入实践的人。
打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会对着父亲的笔记揣摩,然后偷偷地调整自己的钟表。所以我永远是学校里最棒的那一个,毕竟经过调整后,我有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学习和休息,然后以比别人更快的速度完成任务。
被发现的时候,家里摆开了三堂会审的架势,结果等我战战兢兢地讲述完过程后,并没有人照着我的头就来一巴掌什么的,良久,爷爷才叹了口气,然后让其他人先出去。
“你是我们家族最聪明的人了。”爷爷示意我坐下,“几乎和老先生一样了。”
老先生,就是那个发明了“人体钟表”理论的祖先。
爷爷告诉我,没有人知道,老先生是怎么突然有了这个疯狂的想法,并有勇气投入一生去研究它,那时候没有人支持他,都以为他疯了,妻子嫌弃,父母叹息,邻里指责,可最终,他还是成功了,也才有了我们如今的成果。当我们翻看他的研究笔记时,才发现,除了前期有点混乱,后来他的思路一直很清晰。说得过分一点,就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是在不断找资料验证它而已。
家族里后来的人将之归因于天赋秉异。
而我,是如今大家公认的最有天赋的孩子。
爷爷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自豪,也不像担忧,他本不是个古板的长辈,可这反应也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但在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后,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开始推广我的技术。如果我的祖先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那下一步,就应该由我来迈出。
坐到诊室里,我开始翻看病人预先传来的介绍。第一个病人是个女学生。学生向来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压力导致的时间混乱的问题。我点击下一个,却发现没有了。
于是又翻回女学生,发现她付了我一整天的费用。好吧,反正我没少拿钱就成。
八点半,门口传来优雅的高跟鞋敲打地板的声音,渐近,然后停在了我的桌前。我的视线抬高,入目的先是一双尖头镶钻高跟鞋,然后是改良版旗袍式的裸色紧身裙,再往上,沿着领口的地方绣着一串白色雏菊。
她稚嫩的脸庞和这一身格外不搭,像是个装大人的小孩,但气质却没什么不妥。
“你是……林同学?”我瞄了一眼屏幕上的介绍。
她点点头,不失优雅地坐下来,手放在大腿上,焦虑地绞着,开始了她的故事——我之所以说是故事,是因为我一下子难以接受她的话。
她压力很大,为了赶上学业,不被淘汰,只能不断地去把自己身体的时间调快,后来“钟表师”拒绝她继续调快时间,说是会有危险。但是大考在即,她怎么也不能松懈,于是就回去自己摸索着调整。
她成功了,却十分难受,头晕,想吐,无力,耳边常有秒针的嘀嗒声,越来越快。几天后,她终于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然后我再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她显得有点窘迫。
你是说,你穿越了?我问。
她点了点头,又很快地说,以上那些都是医生告诉她的。
那你自己怎么看?我有点好奇地向前探了探。
我活在40世纪,家里非常有钱,根本不可能是个穷学生。她说。
据她的解释,她压根不会把时间调快——她的原话是“那简直是在亵渎那么美好的时光”,这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有一天她去国外游玩,觉得特别美,为了能好好欣赏,她让她的私人钟表师不断地调慢时间。
后来他不乐意了,说是会有危险,但我才是付钱的那个。她高傲地理了理头发,又耸耸肩。结果,我就真的晕过去了。
你往后穿越了?你在40世纪是个贵妇,38世纪是个——我快速扫了她一眼——学生?
她没有反驳,点了点头,但显然很不愿意承认现在的身份。
于是我放缓了语气,告诉她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愿意尽力帮她。然后留了她的电话和地址,说有进展会立即联系她的。
回到家后,我翻阅了我能找到的各种资料,其实最让我担心的事,是这个林同学在40世纪怎么样了呢?昏迷?消失?还是什么?而38世纪原本的这个贵妇,又去了哪里呢?是轮回吗?还是这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呢?
没有头绪。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过,如果我本来能活24h,那么这24h是指我自己的时间,还是外界的时间呢?我调快的一个小时之后,是能活23h,还是25h,抑或依旧是24h呢?如果时间有变动,那多出或少掉的时间,又会发生什么呢?
洗完澡,我没有和往常一样上床睡觉,而是走进了家里的手术室,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的时间调快。冰冷的器械,手术室钟表和我体内的钟的嘀嗒声相互呼应,令人安心。
我要试一试,亲自试一试。
会发生什么呢?
体内的秒针疯狂顺时针旋转,到极限了,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起来的时候,我是被冻醒的,什么都没发生,我还在原来的世界里,只是体内的时间突然变正常了。也许那个女学生就是个骗子吧,一个闲着没事干拿人找乐子的有钱的学生罢了。
二十二世纪,我正开了眼,发现自己在床上,打着吊瓶,侧过头,旁边是面镜子,印出我干瘦的脸庞,它不自然地浮肿着。镜子旁边有我的桌子,一层不染,桌前有个摄像头。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快速下床,翻开桌上的笔记本。是了,这就是老先生的笔记。
我将时间调得太慢,所以我累积了太多的时间没有用,这些累积的时间太过沉重拥挤,于是突破了时间和空间,掉到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的老先生一生都在赶时间,把一小时赶成了半小时,于是空出来一大块的空缺。
我被分成了两个部分,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一个在三十八世纪,一个掉到了二十二世纪。
可这也就是说,老先生已经学会了调控时间,才能把自己时间调快。我绕过桌子,打开摄像头,发现摄像内容就是我看过的那些。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摄像头,坐到桌前。这种感觉很奇怪,上一个因为浪费时间,而无意延续了老先生生命的人,显然也在做我正在做的事。
我不知道,当三十八世纪的我再次回看这份录像的时候,会不会意识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