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为行走而生的张诺娅,3年徒步8000公里

张诺娅·为行走而生

2015年,张诺娅徒步完成全长3500 公里的美国阿帕拉契亚小径,用时155 天,在这条完成率不到百分之二十的徒步路线上留下鲜有的中国人的足迹。这是她继科罗拉多栈道和太平洋山脊径之后完整走完的第三条超长距离路线。三年,徒步8000 公里,阿帕拉契亚小径再次证明,张诺娅是为行走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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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帕拉契亚(Appalachian Trail)是一条美国国家长距景观步道,途径美国东部14个洲,全长为2018英里(约合3500公里)。阿帕拉契亚小径的起点位于治亚,终点止于缅因。企图在一个季节里通径徒步的人被称为“Thru-hiker”(通径徒步者),一次性走完AT的平均时间是六个月左右,完成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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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不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就很有可能无法完成它。”

去走阿帕拉契亚,是我在太平洋山脊径(PCT)上做出的决定。2014年夏天,我在这条4200公里的长距步道上遇到的超过半数的徒步者都曾经走过阿帕拉契亚小径。他们的故事让我入迷:为什么美国东部的这条陡峭潮湿的小径会召唤这么多奇人异士前往?为什么人们愿意在泥泞寒冷和没有景色的小道上与自然和自我斗争?这条路到底魅力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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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现在的我,已经有了答案。在走了科罗拉多栈道和太平洋山脊径之后,这5000公里的回忆最闪光的地方,莫过于“人”。最重要的是,我遇到了我自己。那个我不认识的自己,那个我试图忘记的自己——我找回了她,也把她推下了悬崖。在困顿和苦难中,在清贫和清欢之间,在雪山和沙漠的怀抱里,她看见了最真实的自我,并心满意足地接受了必须去接受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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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已经是我连续徒步的第三年;然而我的成长之路才刚开始。我的历程并不是线性的增长,因为每个栈道都给我带来了不同的东西,让我在不同的领域学习和体悟。对于2015年的阿帕拉契亚,我又再度清零,翻盘重来,以菜鸟的姿态去拥抱新的征程——155天350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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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塔丁顶上没有云,我仿佛能看到3500公里之南的一切:斯布林格山顶上和马可哥初识,大马士革步道节的人潮,在弗吉尼亚和闪电吵架然后当晚又重归于好,大猩猩在篝火边的一个个童话故事,和杰斯特在滨州的雷暴里奔跑又被神奇地捡上车,灰熊大叔缓慢而坚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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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影子变成了风,吹过缅因粉色的夕阳,总统山脉的酷暑,娄安山顶上的残雪,格里森高地上的草原和马驹,纽约的节日烟火,宾州大雨下的屋檐,福尔蒙特摔出的那一滩血,闹鬼的酒店和庇护所,大烟山泥泞的小径,想起他喝的第一、二、三、四杯啤酒,5月、6月、7月、8月、9月1日的狂欢,倒数第四十、三十、二十、第十和第五天的沉默,蓝岭的杜鹃花宾州的水晶兰,缅因的松和杉,绿山山脉的观火台、宾州中点的冰激凌、华盛顿山顶的游客,夜里没信号的时候写的想的挂念的一切,数不清的补给和旅店,悄然而逝的日子和英里数,在心里和AT和解又在埋怨又再和解。然后日子反复循环,山路继续绵延,顶峰永远遥远,暴雨一直倾盆,阳光依然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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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帕拉契亚永远沉默。它看着我受苦看着我成长看着我忍气吞声也看着我奔溃无助,它看着我们所有人的渺小和平凡、高尚与伟大,它年复一年地折磨和抚养着走路的人们,我们与它相识相恋相处,恨过爱过理解过无聊过争吵过沉默过。而就在今天,在这个梦想开始和结束的地方,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可以说:走上这条路,是我这一生做过最错误也最正确的事。我把这一切写在脚印里,背在肩膀上,烙在记忆力。它们成就了我,塑造了我,改变了我。


为什么?有没有答案?

三年徒步8000公里之后,我经常被问到:为什么?为什么徒步?为什么户外会吸引你?为什么放弃舒适稳定的生活和稳定与温馨的家庭?为什么把自己扔到风沙雨露阳光雷电的残暴之中,把自己置于大自然之手那庞大的不确定性里,然后让身体磨出老茧,刻上伤疤,抹上紫外线的痕迹?在边际效应递减、机会成本增加、新鲜感逐渐消失了之后,是什么牵引着你?或者,在那么多的道路里,在那么丰富的人生里,在那么眼花缭乱的选择里,为什么是这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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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涉足长距徒步之前,我就读到过资料,也被前辈提点过,这条路会是很孤独的。孤独不在路上,而在“返回人世”之后。我看过徒步后的抑郁症报告,了解过长距对人体和头脑作用的不可逆性,也知道几乎没有人能够完全回到“以前的状态”。我知道一场旅途之后,我会回到那熟悉的城市,却觉得更像一个陌生人;我会被亲人和朋友包围着,而没有共同话题可聊;我被问及路上的种种,而永远想不到适当的比喻句和动听的辞藻,也无法解释那遥远空气之中鸟儿的叫声、空气中云朵的形状、森林里松针的味道,我更无法说明这一切有什么吸引力。我会用空洞的语言试图写下我的感受,并知道除了那些同路过的,也许不会有人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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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的问题是:在我的母语系统之中,在我最亲近的朋友之中,也许我需要长久的接受这种沟通障碍,这种孤独感。


科罗拉多小径、太平洋山脊和阿帕拉契亚小径之后,以上的恐惧和担忧,真的变成现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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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答案是:其实并没有。或者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在这8000公里之后,我走过的路、经历的事、见过的人,反而让我失去了争辩的意图、钝化了我感受孤独的毛孔。我沉浸在体验之中,并知道我已经找到了我生命本源中最重要的东西。


细水流深

在每一次的日出日落和星空银河的沐浴下,在每一次湿脚过河和帐篷结冰的寒冷中,在沙漠在雪原在山巅,在最深的绝望和最美的惊喜里,在陌生人的帮助和善意里,在稍纵即逝的痛苦和持久难忘的回忆里,在虐过累过失望过感伤过并不得不继续前行的路上,在这件无比复杂艰巨、却又澄澈简单的任务中,我的头脑身体和所有的过去未来和基因和细胞和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说:我是为行走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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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幸运,无比的幸运。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宇宙之中找他们的终极归属感;而在这种归属感被获得之后,夫复何求?争辩、解释、澄清,有何重要性可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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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徒步成为了我的生活之后,我觉得任何“意义”二字涉及的领域,我都说不清楚。徒步就是我喜欢并且应该去做的事情,并存在于行动之中、体验之中,而不是语言的象征性意义和梦境的空想之中。我也尽量不提“追梦”二字;梦想成真是一个结点,而我要的是一条线和一个面、一个三维的空间和四维时间框架下的过程。我甚至不希望这和“激情”沾上太大关系,虽然我头脑中一直回荡着那句话:没有激情的人生是不足以为之生活的。

可“激情”总有一种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先扬后抑的虚弱。激情总有一种距离感带来的幻觉、自以为是的空想、快意人生的虚无。我对这两个字也渐渐无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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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是我的生活方式,是我呼进呼出的空气,是“大隐隐于市”也无需困顿和遗憾的平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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