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说:镜

















“你睡觉的时候会看到什么?”


“睡觉时没有问题。烦恼总是出现在清醒时。”


“比如?”


“不存在的人出现在眼前,不真实的动作发生。甚至有时,走路会突然撞上一个悬空的东西,比如咖啡杯,“伊迪顿了一下,“我感觉咖啡完全泼洒在我身上,但低头看看什么也没有。再抬头也没有咖啡杯。”


“这些是视觉上的,有什么听觉问题吗?有幻听么?”


“这些视觉的还不够么?”伊迪短叹一声,“不好意思。”


“没事,我能理解这种不被理解的痛苦。”医生轻轻地回应。


“听觉没问题,正常的声音,正常的噪音。”


“总之是看到不存在的事物和情景?”


“差不多。”





微微的晚风,慢慢吹去晴天余温。手上的表带磨得破旧,几年没有更换。伊迪从诊所出来,已是晚上7点40分。她小心翼翼的向地铁站走去,对这个错乱世界的担心令脚步微微颤抖。在距离地铁站入口不到3米的地方,她站立不再向前,10秒后,慢慢蹲下,哭泣。


临近8点的路人像潮水退去瞬间的沙粒,不知疲倦的行走,却也不知下一秒会消失在哪里。路过的人对于伊迪的举动微微惊讶,有的回头好奇地瞥一眼,有的叹气走过。有几个人甚至也蹲下来,试图看到那张哭泣的脸。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往常一样的置若罔闻,毕竟这座都市傍晚街边哭泣的人不是只有一两个。

10分钟过后,伊迪慢慢抬起头。对她来说,这10分钟仿佛10年。然而,若不是眼睛突然的疼痛,伊迪大概还不能自己控制住情绪。


接下来,就是奇怪的事情。


这双哭肿的眼睛前,恍恍惚惚出现一个方形半透明灰框。框中出现一个数字——“65535”。伊迪不明白这次又有什么新花样——毕竟和什么悬空不存在的咖啡杯相比,这个东西更加无厘头。她揉揉眼,再次睁开,方框仿佛消磁似的颤动一下,马上恢复了原样。5位数字在框子里安然不动。

“这难道是什么科技达人在和我开玩笑不成?还是科幻电影看得太多了?”伊迪已经无力吐槽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了,虽然她备受折磨,但竟也慢慢开始习惯。咖啡杯也好,不应该出现的人也罢,都算了。只要我的生存实质没有被威胁,就算了。


不过,这一次她产生了疑惑。


“灰色的方框,消磁的变化,怎么看都好像计算机程序之类的,那个叫什么?交互界面?也许。”


伊迪开始试图从自己脑海中寻找与眼前这个奇特景象匹配的事物。可惜每一个符合要求的结果都只是浮光掠影的片段,无法确认,也不值得确认。模模糊糊的回忆片段夹杂着晚间微风裹挟起的沙粒,伊迪眼睛越发疼起来。相比刚才,这时的风慢慢大起来。她顾不上理会眼前的混乱,先行钻进了地铁站,一头扎进了卫生间。

关上隔间的门,伊迪坐在坐便器上。抬眼看着前方,灰框和65535赫然出现在门上。她试图伸手去摸,但没有任何实质感。每当手指与那灰框或数字接触时,那虚景便微微穿过自己的手。重复尝试了几次,效果一样。伊迪更加惊讶,眼睛也越发更疼。“是不是隐形眼镜出了问题?“ 她摘下隐形眼镜。






















朴佑思确认房间没有错,掏出门卡。


进屋后他直接躺倒在床上,疲倦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任何多余的动作。躺下,放平,合眼。


合眼前的一刹那,他的目光与床头柜时钟相交。0点30分,奇怪的数字,朴佑思想。

他睁开眼,房间微微发暗,但仍有几处夜灯的光芒。他再次扫向时钟,3点15分。现在他没有空多想什么。换做平日里,这个钟点可是加班的黄金时间。

随着第一轮为期3周的营销活动结束,朴佑思和同事们的疯狂工作模式可算告一段落。大规模营销开始前每日2、3点的加班,营销期间各地发布会的跑点,加上会后各种应酬,急速蒸发着每个人的体力。毕竟是政府扶植的科技项目,取得如此大的成果,产品面向大众正式推广,以及军方的定制,声势浩大自不必说,应付各色人等的评论当然也需要及时而敏锐。对这项目的微词仍有不少,不过投资方通过一些渠道手段暂时控制了。朴佑思和他的同事却不能松一根弦,这时候的差错,可能会断送整个团队的未来。每天,他们从会场或任何与“网镜“相关的工作场合离开时,都会被不怀好意的目光所盯视——来自竞争对手,来自宿敌,来自持反对意见的民众。为此公司还专门为朴佑思团队雇佣了私人保镖,一对一的保镖监护多多少少起到了一些作用。

“我听我哥们说好几次了,几个人想凑钱买对网镜。你们那玩意儿太NB了。”朴佑思的保镖常以自己的方式夸赞朴佑思的产品。保镖叫任越,平时看上去非常温柔和蔼,但他的身手却是万万不能试探的。朴佑思见到过任越工作时的状态,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相信自己是很安全的。

“哈哈,挺好啊,你不也买一对?你要买没准我还能帮你打个折。”朴佑思打趣道。他知道任越对高科技产品通常兴趣不大——他更相信实在的事物和基于此的判断。而提到网镜,任越更是一笑而过:“放到眼睛里的东西,我绝对不可能接受。眼睛是我吃饭的家伙,千万个小心都有必要。”

任越也许是对的。基于人眼成像原理和视神经传导规律,网镜实际上相当于一对带有投影功能的隐形眼镜。正常情况下,人眼看到的事物,都会通过瞳孔倒映到视网膜上,经由视神经将视觉信号传输给大脑进行分析,得到结果。网镜省去了从外而入的过程,直接将视讯信息通过投影映射到视网膜上,再与视神经相连,稳妥地将信息传递给大脑。网镜的优势当然不止这一点,真正的杀手锏,在于“网“——每对网镜均与互联网或局域网相连。换句话说,一对网镜终端可以让人看到任何投射到视网膜上的事物,而当它成功联网后,一个人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看到任何网上可以找到的事物。

任越的担忧的合理性自然而然的显现。连接网络一旦出现病毒或故障,损毁的可不仅仅是一对价格高昂的隐形眼镜,更可能是一双眼睛,甚至是生命。因此,网镜项目在研发之初便经受着暴风雨般的抨击与反对,虽然在政府背景下得以继续,但开发团队始终不敢忽视可能导致的可怕后果。因此,数十年的研发后,这项产品不仅拥有最令人着迷的效果,还拥有世界上最精密复杂的安防系统。

“所以说你让你哥们儿买来玩玩吧,反正你是不会享到这个福,就不要夺人之爱了。”朴佑思调侃着,任越回报以一脸苦笑。









苦……笑……。











5点30分。再次睁开眼,朴佑思被时钟那亮蓝的光线晃得有些不舒服。他的身体仍然没有动弹,大概真的太累了。刚刚似乎做了梦,但已经想不起来。这时,他听到有人咳嗽。

任越站在他的面前,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寒色,令人发颤。朴佑思想揉揉眼,但这时才发觉右手动弹不了——左手也不行,身体完全动不了。他使劲抬起头,梳妆台镜子里,映射出自己的身影。

四肢被绑在床上,身上也有多处绳索。

“其实我们的第一次真实相见不必这么拘谨。只是因为时间有限,只好将就了。” 任越见朴佑思清醒过来,淡淡地开口说道。“也许,这也是最好的方式了,完全由自己控制别人,不也是你们一直以来的理念?现在似乎有点讽刺吧,朴先生?”


朴佑思明白事件的严重性,但他发胀的脑袋还是不能向自己解释这一切源起何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对于你们来说,网镜的研发最有突破性的部分是什么?当然是志愿者试戴成功。我在那里,我也感受到了那气氛。” 任越坐在梳妆台旁边的软椅上,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只是,这些幸运的志愿者们,现在都在哪里呢?嗯,65535个志愿者里,65000个在墓地里,495个在精神病院,剩下30个,”他的双眼凝视着惶恐的朴佑思,面带一丝笑意,“还好,在我家里。”

“她们所经受的一切,我每天都可以看到。你觉得,她们会希望我对你做什么,在现在,这个房间里?”说罢,任越取出一对特殊处理的网镜。牢牢按压住朴佑思挣扎的身体后,将网镜放进了他的眼睛。

朴佑思开始尖叫。撕心裂肺,不能忍受的尖叫。他的身体极力抽动,但显然无法挣脱牢固的绳索。手腕,脚腕很快磨出鲜红的血印,如同细小的蛇身,伺机钻向心脏。随着尖叫声的持续,脖颈的青筋混杂着充血的皮肤,像蒸炉上的温度标记一样向头顶蔓延。

任越带上静音耳机,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扔在朴佑思扭曲的身体上。照片中,一双狰狞而发黑的眼睛,从一个女子的头颅上散射出来。她的头顶在卫生间门上,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姿态。一旁的地面上,是半烧焦的透明薄片——两团污物,死一般躺在雪白地砖上。




















“眼见亦虚,然不见无探。”[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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