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平之末 | 第九章 霸王别姬

一转眼，富青跟薛平也出落成了翩翩少爷，媒婆都踏破了门槛，家室好一些的托人说的是薛平，略差一些的说的是富青。   下月初九是薛平十五岁生日，薛家打算热热闹闹办一场。富青也忙里忙外，替薛航料理一些琐碎事宜，这些年富青成长极快，持重沉稳，薛航有意让他学着处理一些事物，也是一大助力。往来迎客送客，铺子收租这些事，富青都做的出色，到底不是薛家人，在这吃住，做些事情心里也踏实些。   “你可给我备了寿礼？拿来我先瞧瞧。”   “我身上有几个钱，房里有几样东西，你不都知道吗，你看着哪个像，你尽管拿去。”富青一边盘点这一季收来的租子，一边应和着薛平。   “来来来，你跟我过来。”薛平也不管富青正在理帐，一把就抓着他手往薛平房里跑。   “你先闭上眼，我给你看个东西。”   富青睁眼的时候，薛平已经捧了个长锦盒在手里，锦盒施金挫彩，暗红木上用金漆雕了莲花样式。   “打开瞧瞧。”   富青对薛平这幅神秘兮兮的劲儿早习以为常，薛大公子这些年愈发天真无邪，灵动活泼。富青也好奇，这华丽的盒子装的是什么物件。   “这是，巧手关音的琴？”   “怎么样，这琴好不好？打算怎么谢我？”   “给…给我的？”富青不敢相信，巧手关音是京城里的制琴名家，经他手制作的琴，琴头处都似一颔首的观音，再加上他本姓关，人们就称他为巧手关音，梨园行里谁要是能用上他亲手做的京胡伴奏，可谓是如虎添翼。关大师在几年前就不接做琴的活了，任谁去求都没给过面子，这把琴上明显刻着青的字样，很明显是为富青新作的。   “你天天拉的那把琴，吵的我耳朵疼，换把好的我自己也少遭罪。”   “谢谢薛大公子。”   “嘿，这就完了？我的寿礼呢？”   “我一定苦练琴艺，让薛公子耳朵少遭些罪。”富青抱着琴盒就往自己房间走，若是回头肯定能看到薛平此时笑得有多开心。   巧手关音确实已经不做琴了，在南城开了个小酒馆度日，他自己做厨子，媳妇招呼客人，也够两口子过活，有个独女也早已出阁，本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今年年初，女婿染上了耍钱的毛病，又被人下了套，一夜间输了两百块，对家要求两个月还清，否则拿一双胳膊抵债。老两口正愁钱的时候，城里又进驻了一队兵，日日来馆子里吃饭，总说先吃后结，一连十几天也没付过一个子儿，也吓得老主顾不敢登门。   薛平知道富青成日里不善辞谈，也少与人欢笑，谁都看不出他所钟爱之事，独独每日练琴，这或许是让他最安心之事了，就想着给他做把好琴。富青那把琴，就是在路边买的，虽说薛府不缺钱，可他从未要这要那的，过得甚是谨慎小心。   薛平专程跟庆瑞班的班主打听这京城里谁做琴最好，班主跟他说要首屈巧手关音，但他早已不做琴了，近些时日家里多糟变故，恐是更没心思做琴。   当晚，薛平就去了关家，在南城的一个破旧小院里，薛平进屋后开门见山，把一个盒子放在关师傅跟前。   “小公子，这是元青花的整套茶具？我可买不起，你还是快收好，碎了我也赔不起啊。”   “关师傅，这是送您的，敬仰您巧手关音的名号，这东西到了您手里，是用是卖或是送人，就在您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跟您求一把琴，过俩月来取。”   “九月初三，自当奉上。”   如此，巧手关音做了他这一生最好的一把琴，一把比他这一辈子做的所有琴都要好的琴。   那套元青花是薛平的奶奶薛老太太赠予的，是老太太的娘家表弟在举家移民至西洋时留下的，当时变卖了家中全部资产，独剩下这套元青花，卖了怕糟践，因着从很小时姐弟情笃，便在临走时赠予表姐留个念想，也不至于宝物蒙尘。薛老太太最宠爱的后辈儿孙里就数着薛平了，不过老太太也于前年冬天薨逝，这套瓷器是给薛平的念想，也是薛平手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九月初九，双阳逢会，是薛平的生辰，薛家里大桌小席摆了一院子，还请了堂会，好不热闹。远近亲朋送来的大大小小贺礼摆了满满当当一屋子，管家点都点不过来。有人说薛航现在靠上了冯将军，要不金狗子能隔三差五的就到薛家来吗，也有人说薛航跟溥仪也搭上了线儿，反正现在薛家是深不可测。   富青自大早就开始跟着张罗，脚没沾过地。   “富大少爷，您就歇会吧，有这么多人忙活呢，不差你。”   “得亏你不是天天过生辰，我要不盯着点，哪个下人错会了您的意思，哪个事物碍了您的眼，回头啊还是我耳朵根子遭罪，我啊，宁肯受累。”   薛府上上下下，最知薛平的，莫过异姓富青。   “你当真没给我备礼？买块儿酱牛肉我也知情啊！”   “您请好吧。”没一会的功夫，富青又不见了人影。   薛府的堂会向来是庆瑞班儿的差使，庆瑞班儿亮了全部家底，大小角儿全来了给薛平贺生辰，薛平也知道这些人都是卖的他父亲的面子。   “薛公子，祝您寿比南山！”   薛平正坐着看戏呢，没注意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人，一回头是李银。李银是李翰林的孙子，李家书香传家，辈辈都有功名在身，到了李银的父亲李世学，虽颇具才华却不在经济文章上下功夫，偏爱诗词歌赋、山水琴乐，时不时就去戏班里票一场，跟薛航便是在后台结识的，平青二人与李银也是在后台结识。   “拿着。”   “哟，这是…手表！”   李银把锦盒递给薛平，刚打开薛平就戴在了手上。   “富青呢？怎么就进来的时候见了一眼，就再一直也没看见他？”   “我让他歇着跟我说会话，他就跑了，估计是没给我备礼不好意思。”   “您啊，请好吧。”   薛平纳闷，这李银跟富青的口风怎么都一样，莫不是他们串通好了的。   堂会的戏唱完了，就该是吃席的时候了，台上的人刚撤完，就从上场门出来一人，手持胡琴，穿一素灰白长衫，身量纤长，以面具掩面，众人马上从喧哗变得清净起来，都看着台上。   有人搬了把凳子放到台上，那人轻轻坐定，一手执弦一手执弓，缓缓拉动。   “这是，这是……梅先生的《别姬》？”薛平跟富青一块儿去看过这出戏两次，而总共《霸王别姬》也就贴过三场，别说会拉，大家伙儿连词儿都还记不全呢，大多数人都只是听说过。   人声一出，四座皆惊，用瞠目结舌来说，毫不为过。一人一琴，盖过了刚才整个庆瑞班儿，台上人一唱一念，掀起阵阵叫好儿。   “他……跟谁学的这出戏？”薛平自然认得台上人是富青，他手里的琴还是自己送的。《霸王别姬》这出戏是前不久梅先生刚排出来，演了也不过才几场，薛平喜欢的不得了，每次看完戏回来都拉着富青说上半天。   “你想知道？那你可别让他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不出所料，李银一早就知道。   “知道你喜欢，他去梅宅求了四趟，签了绝不外传的保证，梅先生才给他说的戏，你没发现他房里挂的那幅王时敏没了吗，教了束脩了。”   富青在薛家一向谨小慎微，吃穿用度都极为克制，这么多年来也就那幅王时敏的画是薛航给他而他没推辞的东西，其余金钱物件他一概不往房里拿。薛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就什么都没说。   正准备开席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一队警卫兵，没分说几句便带走了薛航，在场众人惊愕惧怕，纷作鸟散。   当日的席没开成，薛家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约么到了黄昏时候，金狗子火急火燎地跑进薛家，满头大汗，据金狗子当日描述，自己一听到传言就赶紧去打听，说是有人告了薛家盗取满清宫廷宝物，又勾结溥仪企图复辟。金狗子让薛家众人不要着急，自己已经打听清楚了薛老爷关押的地方，今晚间跟薛管家一道儿去探望探望，商量出个对策来。   “这从何处说起啊？宣统皇帝都被赶出去，这不是欲加之罪吗！”   “薛老哥，现在不是讲公理的时候，这也不是那清明时代，能保着命就不错了，薛家祖辈在宫廷差使，难免遭人惦记，现下里只有先把薛家所藏所有珍宝玩物尽数转走，让这罪名立不住，等风头过去了再做打算。我表姐在西边有处宅子，现今我住这，这北京城没有比那再安全的地方了。”   薛航早有所意料，也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虽痛心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让金狗子先去准备，今晚十二点去薛家转移东西，自己有些话跟管家交代。   当晚，薛家后门拉出去的东西足有四车之多，这是薛家几辈人攒下来的。   第二日，管家叫来平青两个公子，说现下薛家已不太平了，老爷有意让他们二人去西洋投奔舅老爷，也算是求学。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 往期章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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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平之末 | 第二章 炒肝儿

青平之末 | 第三章 不请自来

青平之末 | 第四章 游龙戏凤

青平之末 | 第五章 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青平之末 | 第六章 闲居琐事

青平之末 | 第七章 吾去矣

青平之末 | 第八章 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