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第一现场

离开了那片废弃的荒地,汽车又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颠簸了二十多分钟后,沈刚终于看到了一处围着灰色砖墙的大院子,越过墙檐,还可以看到里面一大片灰瓦砌成的坡檐,以及间或露出的点点红色。韩飞打着手中的方向盘,朝着那处院子驶去。到了院子门口,只见一座雕着龙形的大门楼,足有三辆汽车并排起来那么宽,门楼的上方挂着一块红色的匾,上面写着五个明黄色的大字:龙楼美食园。进去之后,是个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院子,除了中间一座红墙青瓦,装着落地大窗,挂着红色灯笼,紧关着门的饭店外,便只有几辆汽车在院子里停着,此外,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韩飞看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院子里没人倒也正常,便将车找了个地方停下,从车里出来,在院子里一连转悠了两圈儿,眼睛四处张望着。

“韩哥,你在找啥呢?”沈刚顺着韩飞的目光四处望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觉得这院子里缺点儿啥?”

“缺点儿啥?”沈刚有些纳闷儿,把四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想了会儿,却实在是茫无头绪,只好随口道:“缺个厕所?”

韩飞一听,瞪了他一眼,“怎么,你是尿急呀,还是想不出来,随口乱说呢?”

沈刚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韩哥,你就说吧,发现什么了,我真猜不出来!”

“不是让你猜,是让你分析。我接着向你说说案情吧,这里,就是人们最后见到胡冬海的地方。16号那天晚上七点多,胡冬海一个人开着一辆借来的福特车来到了这家美食园,据他自己跟饭店经理说,是要在这里等人。但他等的人一直没来,于是,到了快九点的时候,他就离开了。结果,当天深夜,他人死在了咱们刚才去的那块荒地,车却一直留在这里。那辆福特车的主人是个开饭店的,听说胡冬海死了,怕找不到自己的车,就报了案。幸亏他报案了,警方在这里找到了他的车 .否则,谁会想到这里是第一现场啊。不过,你研究一下这里的环境,就会发现,凶手选择这里,其实很有道理。”

“这我想到了,离第二现场近嘛。”

韩飞见他依然没有抓到重点,只好提示他道:“这是其一。你注意到没有,这个院子里缺灯。”

“灯?屋檐下不是有灯笼吗?而且,门楼上,不是也装了些霓虹灯吗?而且,饭店里一定亮着灯啊。”

“这些灯管什么用啊。你想想,这么大一块地方,仅靠几盏红灯笼和门楼上的霓虹灯,还有窗户上透出来的那点儿光,能照到多大一片地方。而且,院子里还停着好多车,要想隐藏个把人,那是轻而易举啊。只要选好位置,不但偷袭容易得手,还很难被人发现……”

韩飞话音未落,却听到“吱呀”一声响,院子里饭店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两个穿着沙滩裤、黑背心的后生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饭店里走了出来,一眼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站着的韩飞和沈刚,怔了怔,问道:“你们干啥的?我们还没开始营业呢。”

“我们是警察,不是来吃饭的。”韩飞没跟两人兜圈子,直接将身份亮了出来。

哪知道一听“警察”两个字,两人竟然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们,啥事?找谁?”

韩飞抬眼瞧了瞧他们,“这儿的老板在不在?”

“老板不在。”后生一听问的是他们老板,眼睛眨了眨,这次倒是没结巴。

“把你们这儿管事儿的叫来,我找他聊聊。”

俩后生一听,“哎哎”地答应着,立马一转身,又推门进了饭店,却把韩飞和沈刚两个人晾在了院子里。韩飞冲着沈刚一乐,笑道:“你瞧这俩小子,一点儿礼貌都没有,怎么说也得先把咱们让进去坐下来,喝口水吧。”

“韩哥,你不会看不出来吧,这两个小子明显有问题,听说咱们是警察,说话都不利索了。”

“呵呵。”韩飞干笑两声,“能看不出来吗,至少,他们不是饭店的员工,干这一行的,哪有这么没眼力见儿的。我看,这个龙楼美食园,有些名堂啊!”

外环路上,一辆银白色的比亚迪正一路奔驰着,向西驶去。坐在车里的曹晓天和驴屎肠各自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风景,长久地沉默着。直到黄超将比亚迪开进一条便道,拐了几个弯,在一幢烂尾楼前停了下来,曹晓天这才说了声:“二哥,咱们到了。”便开门下车,帮着腿脚不便的驴屎肠从后座上下来,指了指眼前那个空空荡荡、如同张着血盆大口一般,由灰色的混凝土和黑色的钢筋浇筑而成的建筑半成品。

“这栋破楼烂这儿好多年了,一直没人管,楼里面都长草了。没什么人会来这里,尤其是晚上,绝对安全。”

驴屎肠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看了看,点点头,“成,咱俩进去瞧瞧。”说罢,便径自往烂尾楼里走去。

曹晓天见状,让黄超在原地等候,自己几步追了上去,在前面找了一条略微平坦的路,引着驴屎肠走了进去。一进去,驴屎肠便觉得身子一寒,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了一阵凉风,吹得他头皮一阵发麻。再看脚下,砖砌的地面上,不是没过脚面的杂草,就是一洼一洼的积水,穿着单鞋走在上面,潮乎乎的。

驴屎肠一边走,一边看,直到走进了一个 30多平方米的套间,里面四面高墙,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门洞可供出入。驴屎肠点了点头,“我看这里挺合适,回头,你们就把史扬那小子弄到这里来”。

曹晓天点点头,“我已经派兄弟们去盯他了”。

“嗯,盯住了,别让这小子也没影儿了。”驴屎肠吩咐了一句,然后低下脑袋,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曹晓天,问道:“你跟小辉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现在不太对付啊!”

“唉,二哥,何止是不对付啊,你没看出来吗,他压根儿就是把我当成他的敌人。老大在的时候,我跟他还能称得上是自家兄弟;老大一没,这自家兄弟怕是要分家啊!”

驴屎肠听了,皱起了眉头,“我看这小子是有点不服你,怎么,他还真是翅膀硬了,想单飞?”

“可不是,别说我了,他连老大都不怎么服气。要不是老大还能镇得住他,早就跟我们反目成仇了!”

“反目成仇?”驴屎肠眼睛一瞪,“他敢!他这是想要造反哪?!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曹晓天双手一摊,“还不是因为当年阿冰那件事。你还记得吧,那时候保蛋带着小辉在厕所里伏击阿冰,结果把人打成了植物人。要不是咱们拦着,小庄当时就把保蛋打残废了。后来,两个人就算是结了仇。这小辉跟着保蛋,自然也成了小庄的眼中钉。后来,那一次跟大雷干仗,保蛋落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辉就到处跟人说,是小庄趁机杀了保蛋。这话传到了老大的耳朵里,把老大气了个够呛,但那时老大手底下正缺人,也就没把他怎么样。从那儿之后,他跟我们之间关系就不好了,而且,还私底下到处串联,搞自己的小圈子。紧跟着,小庄又因为杀人被判了死刑,这个小辉就更目中无人了。我当时劝过老大,让他找机会敲打敲打小辉,老大倒是单独找他谈了谈。可结果呢,人压根儿没放在心上,照样我行我素。现在你也看到了吧,他居然替史扬说话,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是啥!”

“我想,老大是念旧吧。毕竟,除了咱们四个,跟着老大最久的,就是小辉了吧。我知道你不喜欢保蛋,确实,他那个人干事儿不太讲究,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过,他毕竟跟我是一个牢房里出来的兄弟,小辉又是他的亲信。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小辉能忍让就忍让点儿,再说了,现在你是大当家的了,要容得下兄弟啊。另外,我回头找他聊聊,他要想单飞,行,先过我这一关。”

“我当然是不想难为他了。”曹晓天说道,“不过,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他单飞,他那个小团伙,也就是顶着老大的名头,虚张声势罢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他跟史扬的关系。万一他向史扬通风报信,给老大报仇的事可就不好办了。所以,我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龙楼美食园的饭店大门,终于再一次打开了,这一次出来的,却是一个满脸堆笑的胖子。门一开,还隔着十多步远,胖子已抬起两条胳膊,远远地伸向了韩飞和沈刚:“哎呀,这叫怎么话说呢,竟然让两位领导在院子里站着,太不像话啦。兄弟招待不周,恕罪,恕罪。”说话间,他已到了两人的跟前,眼珠子转着,在韩飞和沈刚的脸上一一扫过,便不由分说地握住了韩飞的一只手,“别再站着了,快进来坐,”说着,便一边拉着韩飞往店里走,一边冲着门里喊道,“秀花,快把雅间儿收拾一下。”

韩飞的手被他拽着,转头看了看沈刚,冲他一挤眼,然后转头对胖子说道:“别忙,别忙,趁现在还没上人,我们就在大厅坐会儿,了解完情况,马上就走,不耽误你们做生意。”

“领导,您净跟我开玩笑,耽误啥生意呀,既然来了就甭客气,你们跟我客气,就是看不起我们。”说话间,几个人已经进了饭店大厅。韩飞见他一个劲儿地把自己往里面拉,便干脆往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上一坐,说道:“老哥,就坐这儿吧,我们问完事儿就走,吃饭嘛,改天再来。”

沈刚见状,便跟着在他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胖子见韩飞执意不肯再走,只好也在旁边坐了下来,“你们实在是太客气啦,到了饭店,哪能不吃点儿东西呢”。

韩飞笑了笑,“老哥,怎么称呼?”

“叫我魏喜就行。”

“你是这饭店的经理?”

“啥经理呀,也就是给老板打工,我……”

韩飞见他要把话往别处扯,便打断了他,问道:“那

谁是你们老板?” “我们老板就是赵明,县里人都知道。”魏喜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中华,抽出来两根,递向韩飞和沈刚。韩飞连连摆手,继续问道:“县里人都知道,这么有名?那除了这个饭店,他还有别的生意?”

魏喜一边把烟收回去,一边扳着指头说道:“除了这个饭店,老板还开了个贸易公司,在县城新盖的商业中心有好几个商铺,光收租子就不少赚钱。”

“生意不小啊,先不说他了,胡冬海你认识吧?” “认识,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原来你们是为他来的,前几天已经有民警来过了。”

“嗯。”韩飞应了一声,又问,“魏经理,来你们这儿吃饭的,一般都是什么人呀?”

“这我可不好说,不过,大部分都是从市里和县城里来的,我们本地人少。”

“熟客多吗?”

“一半儿一半儿吧。”

韩飞一听,不禁眼睛一亮,“那就是说,来你们这儿吃饭的人,至少有一半儿,是你认识的?”

“差不多吧!”魏喜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么说吧,每天晚上,我光是陪客人喝酒,就能喝个一斤多……”

韩飞听了,上下打量了打量他,“天天?那你酒量可不小啊。既然你跟他们这么熟,这样吧,你拿张纸,拿支笔,把那天晚上来你这儿吃饭的人的名字、联系电话,还有大概的住址或工作单位,拣你知道的,都写下来。”

“啊?这……”听到韩飞的这个要求,魏喜瞪大了眼睛, “这我哪记得那么清楚呢?你要我写这个干啥?”

韩飞也冲他一瞪眼,“你自己刚才不说了吗,至少认识一半的人,怎么又记不清了?甭管我干啥,让你写你就写,想起多少就写多少,赶紧的啊。”

“您瞧我这嘴欠的,在您面前吹什么牛啊!说实话,有好多人虽然认识,但也就是个脸儿熟,人家来我这儿吃顿饭,我敬杯酒,其实就是场面上的应酬,哪敢随便问人家姓啥叫啥,是干啥职业的呀。”

韩飞听他说得倒也在理,便说道:“那就知道多少写多少吧,另外把 16号晚上当班的所有服务员给我叫来,我有事要问他们。”

魏喜虽然一脸的不乐意,但也由不得他不照办,只好拧着眉毛,去找人了。不一会儿,他便手里拿个本子,领着七八个小伙子和姑娘走进饭厅,对韩飞说道:“就这些人,都来了。”

“好,”韩飞冲他点点头,“谢谢啦,你去写你的吧,剩下的事儿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将魏喜打发到一边后,韩飞便开始跟那些饭店员工挨个儿聊了起来,问的问题很简单,就是在胡冬海等人的那段时间,坐在饭厅里的客人有哪些是他们认识的,当时停在外面的车有多少辆,是否知道车的主人或记得车牌号,另外,在那段时间里,在饭店和饭店附近,见没见过可疑的人,等等。

问话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便结束了,虽然不能说全无收获,却也是收获寥寥。唯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那天晚上,饭店里来了哪些他们认识的客人。等魏喜把名单写完,韩飞一边浏览,一边问道:“听说这附近有不少混社会的,魏经理听说过吗?”

“您这都听谁说的呀……”魏喜说着,脸上堆满了笑。

韩飞却是一脸的严肃,“我是听谁说的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要把知道的告诉我就行了”。

魏喜只得收起了笑容,将两只手合在一起,一边使劲儿搓着,一边“嗯嗯呀呀”地支吾了一阵,这才说道:“就我知道的,镇子北头的王大牙,解放桥市场里的三黄毛,在西关开棋牌室的老五,对啦,还有一个没眼狼,他其实是大李村的,就在那个烂尾的开发区北边,前些年成天在镇子上晃荡,没个正经事,后来在镇子上偷鸡摸狗的混不下去了,听说是到了市里。”

“没眼狼?这个名字有点儿意思啊。”韩飞说着,嘴里又把“没眼狼”三个字念叨了几遍。 “可不嘛!”魏喜又笑了起来,“不过,他这名字后面的故事比他的名字还好玩儿。”

韩飞一时来了兴趣,微微一笑,“这后面还有故事?”

魏喜连连啧声,“那当然了。不过,这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那一年,这个没眼狼犯了点事儿,进去了。就在他那个号子里,有个老大,不知道跟哪儿弄了点儿钢针和墨水,在号子里闲得没事儿,就给其他的犯人文身玩儿。没眼狼进去后,那个老大说是要给他的肩膀文一颗狼头。没眼狼哪敢反抗啊,只好忍着疼,让他文。这一文就是好几天,毕竟那个老大也不是专业干这个的,能快得了吗。这眼看着狼脑袋都文好了,就差眼睛了,不知道怎么着,这事儿让管号子的民警知道了,拉出去就关了禁闭,然后又不知道给关到什么地方去了。就这么着,直到他出狱,肩膀上的那个狼头还是没有眼睛。刚开始,还有人劝他去找个文身店,把狼眼睛给补上,可他又怕疼,在号子里是没办法,不让老大文就得挨打,左右是疼,文就文吧。现在人出来了,犯不上再去挨那几针了。您要是有机会遇见,就看看他左边的肩膀,是不是有一个没眼睛的狼头,真是又难看又搞笑,所以,大家就都叫他没眼狼了。”

韩飞听着,忍不住笑了几声,“还真是有点意思。不过,这故事是编的吧,号子里的犯人还能弄到针?要真有这事,那这个监狱的管理就太成问题了。”

魏喜的脸上又堆起了笑容,“也是,我这也是听说,估计是有人故意编派他呢。不过,他肩膀上的没眼狼文身可是真的,镇子上好多人都见过的。”

“嗯,这我信,要不怎么会有这个外号呢。行,魏经理,今天就到这儿吧。告辞!”说罢,韩飞便直起了身子,往外走去。

魏喜见挽留不住,只得跟在后面相送。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了,韩飞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回头问魏喜:“我们来时,在院子里碰到的那两个后生哪去了,怎么刚才没过来呀?”

“他俩呀,不是饭店的员工。”

这虽然正在韩飞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停住了脚步,“不

是饭店的?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老板的朋友,就是在饭店里住一住。” “怎么?你们饭店里还有客房?”听到这里,韩飞拉

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什么客房啊,就是个雅间儿,给他们搬了两张钢丝床进去,在那儿睡。”韩飞心里不由得犯疑起来,“你去把他俩叫过来,我问几句话。”哪知道一听这话,魏喜的脸上却露出了一副无奈的神色,“叫不来了,他俩早已经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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