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那些事

穿开裆裤的那个年月,一到冬天就急切地盼望过年。过年,对农村孩子来说,不外乎就是能穿一身新衣裳,吃几顿好吃的饭菜,得几元压岁钱而已。
不过,记忆较深的倒不是这些。
那时,谁家过年能杀一头猪,在村上就是很体面的事。杀猪那天,主家早饭后就请本家和几个交情好的男人来家里先喝茶、抽烟(有“84猴”抽,算是好家境),谝闲传;婆娘(和妯娌)在屋里忙着烧水、准备下午的饭菜。
架子、床支撑妥当后,男人们把猪堵在院子里,一人逮住猪尾巴双提起来,其他四人各抓一条腿将猪绊倒,用膝盖死死地压住。猪动弹不得,只得嗷嗷叫。另一个人用草绳利索地把猪嘴捆绑结实后,众人一起把猪拖上床。主刀的挽起袖子,一手握紧猪嘴,一手握紧刀柄,对准猪脖子,一道白光斜刺了进去。猪血顺着刀口喷涌而出,一阵痉挛,猪就直挺挺地躺在床板上,没了声息。围观的孩子有的闭了眼睛,有的却睁得大大的,像牛铃。
接下来,男人们用杠子插进绑住的猪后腿间,倒吊进装有开水的瓮里,一上一下地烫洗将起来。全身烫洗到再拖上床,趁热用手、砂石或刮刀拔去猪毛,时不时泼上热水,冲去污垢。不大工夫上了架子,白净净的。
主刀先从猪脖子割开,再开膛剖腹,取出肠胃,其他人用高粱梢杆翻肠、灌肠、洗肠,然后热水加了碱面泡了,拔除腥臭。
此间,男娃们好奇地围在旁边,瞅着、发表着自己对生命组织的辨识与理解,偶尔争吵一二句,逗得男人们不时哄笑。
其实,男娃最关心的是猪尿泡。主刀最后把猪尿泡割下来,往地上一扔,娃娃们呼啦跑了过去。身手快捷者抢到手,一脸得意;没抢到者无奈中齐声嚷:“快吹!快吹!”得尿泡者,笑嘻嘻,慢条斯理地用角踩着尿泡在细面土中搓来搓去,最后才捡起来,插入一截竹筒,鼓着腮吹将起来。伙伴们瞅着慢慢鼓胀起来的尿泡,大呼:“再吹!再吹!往大的吹!”这家伙憋足了劲,脸似猪肝。
终于吹大了,他用线把口扎紧,抛向空中。大伙儿开始围绕着“球”玩起来了。一会儿“排球”,一会儿“足球”,玩得不亦乐乎。
屋里把鲜肉端了上来。男人们收拾停当后围坐在盘子四周,推来让去地喝着几元钱的白酒。三杯下肚后就端起肉碗,泡上馒头狼吞虎咽地咥起来了。妇女们招呼着一群小家伙:“吃肉了——吃肉了——”娃娃们这才把猪尿泡扔在了一旁,像狼娃子一样围了过来,端起肉碗埋头大嚼起来,不一会儿嘴角流出了油汁。
对娃娃们来说,过年不止是耍猪尿泡,还有更多的趣事,除夕“坐夜”便是其一趣事。
大年三十这天,吃完午饭,男人们先是从山泉里挑几担水,把水瓮添满,在庭院里劈足柴禾,打扫庭院,然后贴上对联,谓之“封门”。待天擦黑,净手在灶前、院子里上供、焚香、烧纸币。心中默念“好话多说,坏话不说”。女人只能站在远处观望,不得参加祭拜。祭拜之后,在大门外架起柴禾焚烧起来。谁家火旺盛,意味着谁家新年里一定会人旺、财旺、运气旺。当然,还有一说,熊熊的火焰会吓走吃人的兽——“年”。
总之,所做的一切,都是蕴含着祈福:平安吉祥、祛除病痛、摆脱灾难。
在烧旺火的同时,人们放起了烟花。黑色的天幕上,烟花从地面上呼啸着冲向高空,像鲜花一样绽放,千姿百态,五彩缤纷。有的像流星,有的像飞溅地铁水,也有的像喷薄的太阳,不一而足。
人们望着,欢呼者,和孩子一样单纯可爱!
最让娃娃上心地的还是“坐夜”。各家都端来最拿手的菜肴摆在老人的面前,几乎把一个大炕摆满了。先是长子给老人敬酒,再下来是次子敬酒,以此类推按辈分敬将下去。即便老人不胜酒力,但是晚辈的心意必须尽到,哪怕是给酒杯滴一滴酒。没有长辈的发话,晚辈是不能先动筷子吃菜的。老人一句:“吃吧,都吃吧!”大家这才夹起眼前的菜,品尝起来。当然,少不了对各道菜肴的评价。也许,就是这个缘故,那时候的妇女,个个“锅灶”很好。这对一个家庭主妇来说,是多么自豪,男人也倍觉脸上有光,和小学生得到老师的嘉奖一样甜蜜。
年夜饭吃完,“坐夜”才正式开始了。老人像国王一样对家族一年来的日子进行概括性的总结、点评,娓娓道来,语重心长。这过程里,他会给在场年龄小孩子一些压岁钱,一元、二元、五元不等。年龄稍大点的孩子,半推半就地接了过去,小一点的不知是什么,竟然不要,由其父母接了过去,教他说谢爷爷或者奶奶的话,逗得大伙儿乐呵呵。
晚辈会知趣地向老人汇报去年的收成和新年的打算。
烟卷、烟锅冒着的青烟在窑洞里散开、聚合、最终飘出了天窗外。
夜色渐浓,小孩子已经在爸妈的怀里睡着了,两代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第二天,没有贪睡的人,即使小孩子,即使小青年,即使新媳妇,大家都在天麻麻亮就起来了。人们不想在新的一年里成为一个懒惰的人,都想成为一个勤快的、健康的人。
正月初一的大清早,村子兴的是自家和村坊邻里间的大拜年。各家早早地吃完“出汤面”,拜了自家的长辈,再去拜村坊邻里。大人自不必说,他们往往是家族组团,按照辈分的高低,从村头起,挨门齐户晚辈给长辈磕头。期间,大人少不了主家“猴抗棍”“金纯古”(当时比较驰名的烟酒)的高级别招待;小孩子们定少不了瓜子、糖果的馈赠。拜年的队伍逐渐浩大起来(女性不参与),大家就这样呼朋引伴地组成了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地东家进西家出,热闹非凡。从这大拜年中,孩子们认识了宗族,明白了长幼尊卑,明白了恭谦礼让。
如果是关系特别亲近的,不能混在大队伍里拜年,必须单独拎上礼品,进入屋内,跪拜在地。对方满脸欢喜,急忙跳下炕,边穿鞋边说:“这年月了,不兴这个了,快起来!快起来!”终归还是要磕够俩头俩揖。然后他们家长里短地寒暄起来。譬如,你妈好吗?你大好吗?其实,一村一塬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不知道谁?但这样说起来,足以让人倍感亲近、温暖如春。
过年,在娃娃时期是令人期盼的,充满了刺激,比“钻天猴”“地老鼠”地凌厉快捷。其中刺激有趣地还有夜里冒着风雪跑一二里路程到“公家”看电视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时,为了看电视剧,被“公家人”追赶、罚站,甚至追打。剧里剧外,一样精彩。
曾经的过年是多么的有趣。可是,长大了,生活好起来了,反而感觉过年气氛不再热烈,味道越来越淡。过年已经不是那个年代最特别的节日了,信息爆炸的今天,过年的仪式感正在消退。
过年的那些事成了抹不去的记忆,我很怀念。

2019.1.22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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