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快乐
2019-6-16
银城中雨，我站在校门外看着孩子撑着雨伞头也不回冲向了教室，今天是父亲节，正赶上中考。孩子昨晚就跟我强调了几点：一是考试时间不能在校园外逗留，二是考试结束后不能过问他的成绩。我看在明天中考的骨节眼上，并没有声张，默认应允了，好像我是他儿子，乖顺地听从着他的吩咐和安排。
我徘徊在雨中，看着身边如我焦虑的家长，眼神里透着的都是过多的顾虑和担心，在和孩子分手时反复交待着重复了很多遍的“认真，细致，检查，自信”，总有种感觉就要上考场的不是眼前的孩子，而是正在忧心、稍有颓废、又望子成龙心切、嘴里喋喋不休给打着气的自己。
学校周围商家正在做着“父亲节送祝福”的活动，叫卖声传递着对老人的敬爱之情，试图通过消费唤醒对父亲的回忆。我选在左边稍有陈旧装修古色古香的茶馆要得一杯浓茶坐下，脑子里飘过的都是父亲送学的记忆。
（一）
我91年高中毕业，在市里重点中学上学，按照学校历年的高考升学率，我的成绩上个本科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但学校上一届考得并不理想，从高三第一学期开始，校领导对我们这届的情况在原来要求的基础上又做了重点分析和总结，要是升学再遇上去年的结果，学校市重点的名气就会要大打折扣。
学校远离市区，绕山路蜿蜒前行需要近一个半小时车程，那时交通不便，市区往返学校每天仅有早晚两班车，我老家在水域较多的“湖区”，在县城下边，学校立于崇山之中，属于山区，在城市上边。父亲帮着给学校的我们送口粮都是先踩车到城里，再择路到学校，一天往返近百里路，这段距离换成现在挨家挨户都是小车，都不会是太大的事情的。但那个年代，父亲为了省下坐大巴的钱，每次都是他自己踩车送到学校。一大早他从乡下老家趁着月亮还没有退下出门，推着他那辆28老式自行车，苟着背在妈妈叮嘱下赶早上路，即便这样，他也要到下午两三点才能赶到学校，父亲安静地站在教室门外，等到下课才让同学告诉我门外有人找，父亲个矮，肩膀左边后背稍有单峰驼背，他声音洪亮，目光干练，我从小在家调皮，学习差没少挨骂遭打，我很怕他。
“华，你爸爸来了”埋着头的我被身后的同学捅了下，这是我熟悉的声音，每学期父亲都会踩着自行车驮着一大袋子米送到学校。
我唰地起身，看着门外望着我眯笑的父亲，他眼睛里流露出难得的慈爱。父亲从不苟言笑，我们之间习惯用平静的眼神来交流学校和家之间的放心和安心。他赶了一大响午的路也不会跟我提起他还未吃饭、喝水，沿路中途饿了就从包裹中拿出母亲早晨准备的干粮充饥，崎岖起伏的山路并不好骑，碰到稍微陡峭的山坡他要下车推着行走，佝偻着背在阳光的照射下，车和人留下拧一团凝重的影子，推着百十斤的大米压在后座的自行车，吃力的样子让路人看着都忍不住要扶上一把手，下坡路时不敢随便放空顺着路面一路滑下，自行车刹车不灵，他只能伸出一条腿靠脚板贴着地面，等到速度慢下来觉得自己可以控制了方才松了闸下滑了起来，鞋子蹭着地面，耳边微风吹过嗖嗖作响，一路上他经历几段这样的上坡下坡，身上微薄的汗衫早就湿透又吹干，他站在教室门外，清风吹进来，隔着很远就能闻到那股汗酸臭味。父亲是个乐观的人，在那个以自行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他一直认为自行车背后承载的都是他的希望和未来，每次从学校回到家里都已经很晚了，但他一路的喜乐见闻都会让我母亲竖着耳朵认真听上半天，回忆起来主要有两种。不是一路上遇到同去学校的家长互相的帮手到校顺利就是跟人家聊起孩子在校的表现，我和弟弟都在一中上学，我只比他早一年，想着高考过后即将踏入大学的我们，他兴奋的脸上总比人家明显多了一份快乐，这是他付出艰辛后难得的得意。
我高考时实际上是不存在送考一说，高考前放两天假，城里的孩子有父母来接的，可以在家休息两天，农村的孩子都还是抱着复习资料，互不讲话，屏着一股气，连平时最爱问老师的同学也不敢随便开口问了，生怕自己的不清楚反把自己吓着了，这个时间点需要让自己放松下来，我父母经历过我姐姐的两次高考，他们有了经验，但那两天也不敢出大气，大家也不敢随便说话，生怕说话不注意给撞上了什么邪气，他们会选择在高考的最后一天到学校把孩子在学校的衣物帮着带回去，印象中父亲是在我高考最后一门功课结束铃声响起，大家从教室里冲出来，一脸兴奋的样子，在嘈杂的人群中父亲默默地站在了我身边，“彬彬，考得怎么样？”，声音柔腻得像是生怕触碰到了掉在地面上的玻璃杯，那时我正忙着和成绩好的学生对着答案，全然顾不上父亲紧张的脸，我突然想起了孩子昨晚的说起的不能过问他的考试成绩，如此雷同。
（二）
“你好，你是嘉禾的爸爸吧”，我抬起眼，发现对面坐下的艳鹤妈妈，艳鹤是嘉禾的同班同学，艳鹤妈妈好年轻，白净的面孔涂抹着一层淡淡的口红，声音很柔和。
“你好，你也在送考”，我应付着。艳鹤的成绩班上前五，如果发挥正常，准能进市重点。
“你们这次报考的那所学校？我想让艳鹤进箴言，她爸爸是老箴言”艳鹤妈妈语速很快。
艳鹤爸爸如果是老箴言，那说不定跟我还熟悉呢？我高中毕业时还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县一中”现在更名为“箴言中学”了。
“她爸爸特别怀念老箴言的学风，那个封闭式环境下学习的你追我赶，原来哪有各种补课外训，还不是一个个班级全部升学.....”，艳鹤妈妈说起的这种箴言学风我再熟悉不过了，那个崇山峻岭之下，一衣带水洷溪河边，就是我们曾经熟悉的老箴言。
“她爸爸特别跟艳鹤说起老箴言环境下，父母每学期去学校看他们中间的各种不容易和辛苦，昨天晚上还把艳鹤给说得感动地哭了”艳鹤妈妈好像在跟有个熟悉的闺蜜说起了她的家事。
“艳鹤的爷爷上周过世了，所以她爸爸特别动情，可惜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乡村敝野了，搬到城里来后大家都觉得没有之前那么硬了”艳鹤妈妈也是眼含泪花，她和她家先生都是箴言人，都还特别惦记那一段因为时空留给他们对父母的印象。
我心理猛地一怔，其实她对面就是他们的箴言老校友，而刚才他脑子闪过地正是原来那个山高路远，父亲佝偻着背，踩着自行车，上下起伏，迎着风踩车自行车的老父亲的样子。
“孩子小时候，我就跟艳鹤爸爸说起过，等到我们孩子升学时，我可不要活着像我们父辈那样辛苦，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发现活着活着，我们越来越活着他们原来的样子了，之前没有补课，但要为孩子涉远相送，现在化繁为简，但我们却要挖空心思去想着给他么补课，我们没有了最初的生活艰苦，但现在工作的压力，孩子的补课费，经济上也没有得到放松，总感觉自己被一双手给紧捆着，艳鹤爸爸挤着独木桥进了大学，现在为了让孩子有个好的前程，我们也是活得跟艳鹤爷爷一样纠结了”，艳鹤妈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是啊，优秀的资源总是有限的，我们在食物链的哪一端，生活的苦恼和纠结实际上跟我们所处的时空关系不大，跟我们接近食物链距离相关，爷爷辈过着简单简陋的生活，但他们内心过得比我们踏实，我们赶上了大时代进了大学，但我们正在承受着来自工作和生活的双层压力，还有正在日新月异的变化，我们一面犹豫着自己的生活能力，一面在刻舟求剑式让自己和孩子过着接近食物链前端的生活，两代人物质上的差异转化成精神上追求的差异。
“不说这些了，孩子还在考场上奋笔疾书呢，希望他们发挥正常，还有，祝你父亲节快乐！” 我眼睛里对艳鹤妈妈的祝福表达了感谢。
（三）
“活着活着，我就变成了原来的你”，这是我一直在回味的一句话，不管如何，祝孩子们中考顺利，爸爸们节日快乐，窗外雨停了，一轮彩虹挂在天边，就要出彩了，这么好的预兆，我紧绷的内心顿时松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