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在山路上前行，车上的人多半在打着瞌睡，而我不知疲倦地望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往后倒去，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一天前，我还是整条街道主妇们都羡慕的幸福女人。
老公勤快能干，经营着几家连锁店，生意很不错。重要的是，他对我温柔体贴。冬天的早晨，无论天多冷，他都会早起给我做早餐；夏天的夜晚，无论一天忙完多疲累，他都会陪我沿护城河边走一走。每年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他都会精心给我准备礼物。我是一个插画师，工作大都是在家里完成的，很少出门。他一回来，就给我讲外面发生的趣闻轶事，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他看我的眼神，温柔得令我沉醉。
老天还是公正的，给了我不幸，也给了我幸运。还好有他，我这样想。直到昨天。
马上要到我们结婚四周年纪念日了，他说，今年我们去九寨沟旅行吧，正好最近不太忙，明天下午就出发。趁周末，晚上请员工一起聚餐吧。
我本来不想参加，可他非拉着我一起去。
散席时，我去了趟卫生间，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唐姐，我们老板一表人才，怎么会娶这么个老婆呢？脸怪怪的……”
“嘘，别乱说话！你不知道，老板夫人以前可是挺漂亮的一个姑娘呢。可惜，一场大火，脸被毁了。做了好几次植皮手术，已经算是成功的了，只是再也变不回以前的模样了。说起来，老板真是有情有义。据说当时老板夫人有好几个追求者呢，可看到她毁容都吓跑了，只有老板还对她一如既往，这不，俩人结婚都好几年了，感情还像新婚夫妻一样好。”
“原来这样啊，老板真是个好男人！可惜了！”
我在心里苦笑，等她们走远了才敢出去。
五年前，我刚从美术学院毕业，一身轻盈，一身骄傲，一身梦想。八月底我就要出国留学了。而他，在一家煤气公司送煤气，租住在我家楼下。
他每个月都会给我家送煤气，那时我大都在阳台画画。我能觉察到他炽热的目光，但最多只是礼貌地朝他笑笑，很少讲话。
我可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呀，而他，虽然眉目清秀，干净爽朗，却只是个送煤气的年轻人，我们的人生，是不会有交集的。
那时我有几个追求者，和我一样，受过良好教育。我对其中一个男孩心有所属。
那天傍晚，那个男孩在楼下等我。我要下楼时，正巧遇到他来换煤气。我冲他一笑，轻快地朝楼下跑去。
不幸就发生在那天夜里。父母不在家，只有我和奶奶。那场大火，带走了我的奶奶，夺走了我的容貌、我的梦想，还扼杀了我刚刚开始萌动的感情。
小巷路太窄，消防车来的迟。是他不顾生命危险从大火中救了我。那些爱慕者，他们来看望我之后，就各自奔赴自己的前程了。那个男孩，按照预订计划去英国留学了。
我的留学计划泡汤了。家里为了给我做手术，花光了积蓄。那是一段多么灰暗的日子，人人都有自己的精彩，只有我被阴郁包裹着。
他每天都来看我，安慰我，鼓励我。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用画画来自我疗愈。
一年之后，我走了出来。我们结婚了。
“老婆，你怎么不太高兴呢？” 回到家，他带着醉意问我。晚餐时他情绪很好，多喝了几杯。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喝醉。
“你有没有后悔娶我？”
“怎么会呢？能娶到你是我的梦想。我和你说过，第一次见你在阳台上画画时，我就爱上你了。”
“可我的脸……”
“你的脸和以前不太一样，但你画画时的神态没有变。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你身上有种气质，深深地吸引了我。希望我们能生一个女儿，以后也像你这么娴静，喜欢画画。”
“你以后会后悔吗？”
“后悔……在你痛苦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后悔过，那天不该急着下楼偷听你们谈话，匆忙中没有检查煤气阀门是否拧紧……”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一直疑惑为什么会有那场大火，原来如此……
如果那天傍晚他没来换煤气就好了；
如果他没住在我家楼下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爱上我就好了……
原来遇到他，才是我不幸的根源。
我的奶奶，我的容貌，我的梦想，我的爱情……我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醒来的他，已经不记得喝醉时的情形了，兴致勃勃地查看着旅游攻略。
念着这几年他对我的好，我不忍心拒绝这次旅行。我们扯平了，我暗下决心，就把它当做分手旅行吧，让这段感情划上完整的句号。旅行结束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
“你怎么不睡会儿呢？”
这时，身旁的他醒来了，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一边说，一边帮我调整了下安全带，掖了掖搭在身上的毯子。还没等我回答，只听“砰”的一声，大巴好像撞到了什么，伴随着剧烈的晃动，朝山下冲去。在一片尖叫声中，他一把把我揽进怀里……
等我醒过来，已经在医院里了。父母已经赶来了。我看到了隔壁床位奄奄一息的他，呼喊他的名字。他侧过头朝我虚弱地笑了笑：“你终于醒了，我等着对你说对不起。那天大火，怪我没把煤气罐阀门拧紧……”
“别说了，没关系”。我泪如雨下。他又一次救了我。在生与死面前，对他的芥蒂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能和你结婚，我很幸福。多希望我们有个女儿呀……”他费劲地说着，好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话音刚落，就闭上了眼睛。
我忍着伤痛起身扑向他，可他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了。
老天还是这么残酷，在我刚要原谅他时带走了他。
父亲哽咽着说：“孩子，大火和他没有关系。是你奶奶在卧室烧炭自杀，意外引发大火的，消防队事后查实的。我们怕你怨恨奶奶，没告诉你真相。癌症晚期很痛苦的，你要原谅奶奶，她一定没想到会害了你。”
我嚎啕大哭，好想随他一起去了。可医生告诉我，为了腹中的胎儿，要节哀顺变。
原来我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可怜的他，背负了五年的负疚感，走的时候，还带着我的误解，带着遗憾，不知道自己要做爸爸了。
命运，是如此的播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