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疾

在这些逐渐出现的文字之右,关节和笔杆的形状显出自深而浅的光影五重,而纸面之上只有三排灯光。是执笔之手在颤动,还是灵心之窗的玻璃斑驳了……甚至破碎?

但焦距的失窃是无疑。姿态和色影如一粒果蝇的飞物,捉到眼前来原是飘散的雪花,虽细小如盐,轮廓可以明辨,乍青?乍蓝?这飞物之形由可憎到可怜的突变不改其可怖:乍青?乍蓝?或是乍金?乍紫?不,不可明辨,像锋刃一样,被劈碎了的我的视界!

原以为可以经放逐休憩而自愈的。


我溺水在一泓水波里,是头顶上数枝红叶的分野。并非它凶猛地侵吞了我,是微狭的缝隙无力摄及其外,而这一摄的律动恰好令疲弱的射光安适了,遂自沉沦其中,就像长久乘船便惯于沉浮,踩在陆地上反而眩晕(或是更确切地:长久在人间漂泊,对地球的转动也习焉不察)。天光和树影一送一递打着太极,夏虫绕着湖岸鸣叫,青蓝金紫的争斗在这样的声与色中和解——并非不再闪烁更迭,只是人间惯例,一旦和光同尘就不能算做骚乱,当赦无罪。

如果没有一只鱼的跃动,或许会溺至于亡,也未可知,因为我已被捞救,假设其无的后果就是小径分岔的彼侧世界,那世界惯会许诺无穷尽的花园深处,实则仅是此世界上端朝下(upside down)的幻象,此路坎坷则羡慕彼路通坦,反之则庆幸。徒劳的假设只能得到幻象。虽则鱼跃也并非实象。我所受的不过遥远处一声毕拨,猜测是鱼跃,也可能是石子儿坠落,不过决不是湖那岸的翻尾石鱼,虽然它和毕拨一样遥远。而所谓遥远,也只能排除这一泓水波之表,或许只在不盈尺之湖底呢?

总之我被捞救了,因为对岸柳之青色覆盖了溺我的一泓,其上出现了雨花古庙之红,其上出现了密密麻麻豆点儿一样的五彩。——也并非“其上”“其上”地依次出现,三般转瞬兼收在一管之窥。——但确乎不是整一地出现,因为五彩的小豆点儿便不像柳青庙红一样是覆盖原先之一泓而来,我猜测比虫唱更细的呜哇呜哇是五彩,因此这样讲,可能也不是,正如毕拨叫我猜测是鱼跃一样——但不能说五彩就不是和柳青庙红一同出现的,若不是写到“其上”,我原也不知五彩或许不是五彩的……要逐笔画来便不是一窥了,不画又如何转现那一窥?

如此更应奇异:何以呜哇呜哇与柳青庙红同在一窥之瞬才见于我?来去游人虽则不及岸柳古庙永在,至少先于我知其在便已在。目域有界,何以耳力不能兼听豆点儿的喧闹和蝉虫的吟唱呢?莫不是耳假目威:因我见了波影的律动才知有虫唱的起伏,见了柳和庙才知其下应当有游童的哭笑。否则一湖之大,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何以又只知蝉和儿童呢?


今夜天朗,病眼里的月钩如蝉翼颤动不休。借月形的抖动我终于勾勒出那些青蓝金紫的踪影,并不如波光或蝉浪由此及彼地律动。而蝉浪止于耳,不能还原它细小的颤抖,更与他伟壮的撼动相去甚远。

你可能感兴趣的:(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