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堵斜墙(一)

(一)我的父亲

一九七八年初春的一天晚上,漆黑的夜空中细雨如线,之外,万籁俱静。

突然,常州武南地区紧邻西太湖一个小村庄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接着,一个披蓑戴笠的人影走出了门外。

“那是我,连夜出去借钱了。”父亲说完,咪了一口酒,向后一靠,靠在那把棕黄色的藤桌椅上,闭起了双眼。

父亲并没有眼疾,但他在沉思或冥想的时候,总习惯闭上眼睛……

父亲年高,再过两年,将满九十了。

不过,几次检查下来,各项身体指标尚属正常,内脏器官亦无大碍,只是瘦的可怜,约莫只剩七八十斤的体重了。

父亲无它嗜好,只喜烟酒。但六年前因患急性肠梗阻住院动了手术,医生建议他戒烟,他还真就戒了。

只是戒烟不戒酒。

直到今天,他还是一日两顿小酒。

适逢我回乡探望,兴致高时,还要额外小斟两次。此时,话也自然多了起来,不外乎回忆往事,细说家常。聆听了几十年上百遍故事的我竟然没丝毫抵触,一如既往地沉浸徜徉在父亲的沧桑历史中。

比如刚才他说的外出借钱……

父亲,本姓朱,原是一名外乡人。说是外乡,其实不过离我老家十余华里之外的另外一个乡镇。只因我母亲惟一的长兄新婚不久便暴病亡故,于是经人撮合,入赘到了陈家。

父亲兄妹虽多,但因其自小聪慧能干,胆识过人,祖父母甚是喜欢,尤其祖母对他格外钟爱。结果,父母完婚后,老祖母因思念挂牵,终日以泪洗面,不久便哭瞎了双眼,失明了。

陈家塘很小,当时不过七八户人家,大多在外做长工打短工以维持生计,勉强度日。

父亲来时带了一条船,一头牛,惹得本庄和邻村的村民围观,引来无数钦羡和叹服的目光。

父亲个头不高,但体格匀称,胆略俱备,英雄年少。因此没过多久,便顺利改宗归祖,入了祠堂,改了陈姓。由于为人诚恳、侠义,能力出众,很快被推选为生产队队长。

这一做,一直做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分田到户。

父亲是性情中人,他风趣幽默,性格开朗随和。虽说只有高小文化,但他继承了祖母严密的思维逻辑,加上天资聪颖以及几十年村长所累积的经验,因此他的说话谈吐总是条理分明,很有层次感,说服力强,感染力足。

几乎所有乡民都喜欢跟他攀谈。邻里纠纷,家庭养老乃至姻亲介绍妯娌矛盾,大家都愿意出面请他调停判决。他也总能从人心着手,先是肯定双方的优点,接着分析各自的短处和利弊,深入浅出,层层推进,最终圆满解决问题。所以父亲在乡间邻里享有崇高的威望。

父亲做了我们村三十多年的队长,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村连续获得了全乡亩产量第一的桂冠,工分水平也一直名列前茅。他的身体力行,敢作敢为和丰富的田间管理经验让村民们获益匪浅。不仅是本村,由于父亲出色的领导才能和大公无私的优秀品德,他还多次被借调到它村蹲点,凡他到过的生产队无一不在管理和工分水平等方面取得明显的提高和改善,因此自然受到众乡亲的一致好评和衷心拥护。

不过,父亲的善良真诚和急公好义并非一直受到好报。

自私、贪婪、狭隘似乎是我们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这只是自私、冷漠,缺乏公义的写照。要命的是那些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的事例也比比皆是,不仅出现在昨天,也着实发生在今天,出现在我们的周遭。

而这些事,这些人,不幸让父亲全碰到了。

其实,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有贪欲之辈存在,有奸邪之流作祟。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么林子小了呢?

譬如我村。虽小,就有这样两户鸟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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