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的乡下看到水稻的稻穗即将变成金黄的时候,思绪就突然转向了二十年之前淮北平原的一个角落里,那个时空也曾有水稻种植的痕迹。
淮北紧沿淮河的一带若是要种水稻,必要的条件就是充足的水源,处在南北地理分界线上的平原,温度还适宜,若是缺了水的滋润,水稻种植便难了。而我家的水稻,偏偏能生长,这是前几年的天气和人力,使这片“锅底”汇聚了水。
来到江南之后便一直想着能够进入村庄,一览这边田园的风光,一来是重温以往自身的经历,二来是重新俯身感受难得的稻香气息。可始终未能按自己的计划如愿。
我感受的稻田香气,在经历学习的日子之后,就成了一股沁香,细细一想,在自己幼年割稻的时候,稻田的香气里还充满着一股劳作的气息。阳历十一月的时候,露水早早地就侵染着整个稻田地,从北往南,庄里每户集中在沿河的稻田地里,都拥挤着带有收获气息的稻穗,收割了后的稻杆静默地躺在半干的田地上,等待着农人拉到场里。我家水稻收割的时候,父亲照往常一样拉着架车子到田的最东头,我扶着车把,父亲母亲一抱一抱地将稻放在车上,最后才沿着砂礓路送到场里。
在水稻丰收之前,农人不断地用自己的心思关切在田里水稻。王维“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转黄鹂”的场景,就是我家夏季稻田的场景,白鹭飘飞稻田之上的画面,炎热裏着潮湿的体感,我和王维是一致的。只是八月的酷夏早晨,正是除稗打药的时令。农人早在太阳初升之时就起身拔除稻稗,夕阳将沉之时就背着药机子,带着药包和药瓶赶往稻田地的农活,王维是做不到的。
大水漫过了稻杆的头顶,稻田地成了一望无际的水塘,这是水稻在八月间暴雨过后的情形。那一年的稻田地,几乎被大水全部覆盖,村里人就感叹稻要完了,因吃水的稻秧也禁不住过分的灌溉,这也如同插秧的疏与密,不可太远,也不能太近。
初夏时节,育苗的地块上已经郁郁葱葱地挤着秧苗,曾经惧怕麻雀的种子,如今也有了昂首的资本,让它们最期待的就是被运到稻田地里,等待着农人的插秧。
从稻田的最东头的一个方格开始,一路后退,渐行渐远,就退到了最西的田头上,如果人多又快的话,这是最令人满意的画面了。而大多数庄里人,都是要花上几天,才能把稻栽完的。栽稻又叫插秧,稻田在准备插秧之前,就已经抽水灌溉了一遍,灌渠的水漫灌稻田地,田里的水与泥松软粘连,就可以插秧了。插秧是农活中难得有趣的,因为有水,小孩才更愿意脱掉鞋下地踩着泥水体会。但插秧要讲究力道,小孩子多是体会插秧的乐趣,多要大人再检查一遍才能通过。十四年之前,水稻便停下了自己在平原上的脚步,连年变旱以及增多的外出打工,使得稻田成了孤儿,无人再花时间过问,以至于,虽然村庄里还有部分人还想用种旱稻来维持十里以内的“米庄”称号,也终于抵不过人力的流失了。
如果有大机械化生产就好了,或许可以给心有余力不足的农人以力量,摆脱体力上艰难,种植大片水稻,但对于水稻,我不知道它们的想法是怎样的,离开了那么久,它们还愿意生长在我的村庄吗?如果庄里可以承包,有心人去做这件事,有一群人支持,又会不会是沧海桑田般地转变了呢。
等待水稻成长时,在地头挖泥玩泥巴,建房子,做家具,摔地炮,当客;耙地时大人用绳子栓住耙,一边提醒着小孩注意蚂蝗,一边喊着小孩抓住耙身子,一边拉着小孩压住的耙低头前行;稻田经过初次修整,从苏沟抽水到稻田地,经过一年未用的灌渠,冲起羊粪球,孩子欢喜地跟着水跑,跳进水渠做游泳的姿势。这对于村庄,是盛景,对于孩子,是欢乐充实的时刻,而许多年后我才回想,难道种水稻的村庄就这样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吗?
唉。
从用药泡种子,到下种子,耙地,到拔秧,到运送稻秧到田地,到插秧,最熟悉的过程,在庄的东南方向的这块地上消失了,新生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与我相似的记忆。
要是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