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于勒》:从批判走向悲悯

      莫泊桑是“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之一,他的作品大多以小见大,截取社会生活的横截面,以故事中的偶然与巧合来表达他对人性、社会的思考。

    《我的叔叔于勒》选入中学语文课本已近四十年,作为经典篇目,对它的解读也变得“经典”起来。无论是对主题的探讨还是人物的分析,最后都会统一于“资本主义社会人与金钱的赤裸裸的关系”“资本主义社会底层小人物的人生悲剧”之类的总结。我总在想,如果莫泊桑对人性、人生的思索一直拘泥于社会属性,那么他的作品也不会受到世界人民长久的喜爱。总有一些东西是超越阶级,超越社会属性的,那才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也是我们真正应该与学生进行探究的内容。

      如今再读这篇小说,我也跳出了僵化的思维,收起批判的锋芒,潜下心来走入文字,经历着菲利普夫妇和于勒所经历的,悲伤着他们悲伤的,期盼着他们期盼的,竟然也读出了莫泊桑真正想说的话——我悲悯所有在世间努力活着的人。

    于勒:从灵魂迷失走向自我觉醒

    于勒一出场就是个不良青年——行为不正,胡乱糟蹋钱。对于生活困难的家庭来说,有这样一个儿子无疑是痛苦的。于勒在挥霍金钱的同时,迷失了自己的灵魂,也挥霍掉了宝贵的亲情,家人不得不把他打发去了美洲,用这种方式远离他的纠缠和伤害。可就是这样被全家视为噩梦的人物不久便写信告诉家人他赚了钱,想要赔偿他们的损失;后来又写来第二封信说自己买卖很好,要去做长期旅行,可能很久不能写信,希望自己发了财之后能很快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俗语,对曾误入歧途现在一心悔过的人予以最大的接纳和赞美。同样的,被于勒深深伤害过的福利普夫妇得知这一消息非常开心,期盼着发了财的好心、善良的于勒早日归来成了全家人在贫穷中苦苦坚持的动力和希望。

《我的叔叔于勒》:从批判走向悲悯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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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似乎朝着那微弱的光亮不断前行,一切都是令人鼓舞和欣喜的。可是当我们细读于勒的信就发现有些矛盾之处:既然买卖很好,又为何不继续努力经营而是去做长期旅行?就算是旅行以当时的条件也可继续写信,为何要停止?这样的可疑之处还有很多,让我不禁怀疑:于勒到底有没有发财?如果没有,他为何要说慌?有人认为此时的资本主义社会风雨飘摇,普通小人物可上可下的命运在美洲不足为奇。这种分析固然有理,但我认为于勒可能并没有发财,相反,他过得很艰辛,现实的残酷磨去了他的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给了他长满皱纹的手和又老又贫穷的脸,让他开始珍惜用双手挣来的一分一毫,一餐一饭。但可悲的是无论他怎么挣扎,如何努力,依旧一贫如洗。不告诉家人真相是源于他的愧疚,不想徒增家人的烦忧,漂泊异乡,贫困潦倒的于勒在这个发财团聚的谎言里小心翼翼地表达了他内心的渴望。此时的于勒变善良、勤劳了,变得自尊、渴望亲情了,他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迷失的灵魂有了回归的方向。当若瑟夫给了他十个铜子的小费,这个尝尽世间心酸的流浪水手感激涕零,他在天真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菲利普夫妇:从梦中的希冀走向现实的绝望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对一直在贫困中挣扎的夫妻十年来过得着实艰辛。菲利普夫人千方百计节省家庭开支,不敢接受别人的邀请怕要回请;女儿们穿自己缝制的长袍,买十五个铜子一米的花边;买东西永远只买打折货。菲利普每天也要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两个女儿的婚事久久难以敲定,直到未来的女婿看到于勒的来信才决定求婚.....十年来,即使再困难,他们每个周末都要穿戴整齐的到海边散步,像真正的贵族一样悠闲优雅。我始终认为,菲利普夫妇这不是爱慕虚荣,因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赢得尊重和自我实现的“远方”。而人生的悲剧就在于物质生活与精神追求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有些人就“活着”这件事就足以耗尽全力,更何况其他。但心中的渴望就像旱季的非洲草原,只等一夜透雨,就是五彩斑斓。这种迫切的渴望在菲利普看到两位贵妇吃牡蛎的情形后,被彻底激发。他像一位绅士优雅的问菲利普夫人和女儿们:“要不要我请你们吃牡蛎?”然后郑重其事地带着女儿们走向卖牡蛎的水手。我想也许并不是牡蛎真的有多好吃,而是这种“高贵的吃法”可以使他以最廉价的方式触摸向往的生活。

《我的叔叔于勒》:从批判走向悲悯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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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人就要切合实际,不要有非分之想。我恰以为人切合实际虽好,但是更需要梦。有时现实太残酷,生活太艰辛,如果连做梦的权利也没有了,那岂不太可怜?前面分析了于勒发财的事很可能就是假的,那么精明的菲利普就没有看出来吗?我觉得他们是看出来的,只是不愿让这美丽的梦被现实摔碎。每次散步时,菲利普先生总会说同一句话:“唉,如果于勒竟在这只船上,该多么令人惊喜呀!”,如果真是盼望,应该用“啊”而不会用充满失落的“唉”;同时,一个“竟”暗含他们心底认为于勒是不会发财的。当菲利普夫人得知若瑟夫给了于勒十个铜子的消费,暴跳如雷:“我就知道这个贼是不会有出息的!”一个“就”说明她也曾怀疑过于勒信中内容的真实性。于勒用善意的谎言为他们注入了抵挡生活寒风的暖流,于是他们宁可永远生活在梦里,也不愿被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甚至还要担惊受怕的残酷拆穿。这时,再想到菲利普夫妇每个周末抖落生活的一地鸡毛去海边散步的情形,便多了宽容与悲悯,少了我们最擅长的刻薄与指责。

    莫泊桑自己曾说“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在船上巧遇于勒对菲利普夫妇来说虽然只是早些看清真相、不再自欺欺人而已,但认清现实之后的恐惧绝望又有谁能理解与体会?他们已经咬牙走过了十年,一旦放下谎言与执念,人的脆弱便一览无余。可以想象夜深人静的夜晚,当所有恶毒的词汇在现实面前喷涌而出之后,留给菲利普夫妇的是看不到尽头绝望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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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瑟夫:从个体关怀走向群体悲悯

    小说中的“我” ——若瑟夫在整个小说中是最美好的存在,寄托了莫泊桑对苦难生命的理解与悲悯。作为孩子,他善良、纯真,不去在乎成人世界众多的利益纠葛。在他眼里,不管于勒是富有还是贫穷,他都只有一个身份:父亲的弟弟,自己的亲叔叔。他拿十个铜子的小费来表示他对这个满手皱纹的亲人菲薄的同情,但他同时也理解同情被苦难逼到墙角的父母的期盼。余华曾说:“只有真正了解别人痛苦的人,才能尽心为别人做美好的事。”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了苦难对人性、亲情的扭曲,长大后的若瑟夫逐渐将他的同情推己及人,从对亲人的关怀走向对所有身处苦难之人的同情。小说的开头,多年后的若瑟夫面对一个老年的流浪者,他慷慨地给了一块值得一百铜子儿的银币,这是他、也是莫泊桑对生活的悲悯与敬意。

    经典的作品常读常新,有时换一种方向就会让我们收获不一样的生命体验。从他人的故事中品生活的真相,也让自己能在世界以痛亲吻时,可以报之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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