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氢氧硫浪漫史(9)

9.

老张和崔小艳又开始了冷战,不过这一次是两个人都对对方避而远之。

一日上午,老张像往常一样在学生办公室和其他几个同学讨论实验上遇到的困难。众人正围坐在一起看一台电脑上的检测数据,并七嘴八舌地提建议,突然走廊里的警报声大响。那声音刺耳无比,像一把剑从远处极速⻜来刺穿耳膜。

老张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指挥学生们:快!大家出去,从楼梯跑下去!自己却在走廊里⻜奔检查是哪一间实验室出了问题。

实验楼每一间房间都装了烟雾报警器,一旦触发整幢楼就会警报⻓鸣,并通知学校保卫处。老张来这所学校近半年从没听到警报响起,不过老张自己漫⻓的求学生涯以及在国外住酒店的时候倒偶尔能遇到这种事情,还算是有些经验。

老张跑到7楼传出报警声的装置那里定睛一看,屏幕上并没有显示具体是哪一个实验室触发了火警,只显示是XX管道。一层楼至少20间实验室,一间间检查过去是不可能的,于是老张决定先去自己组的那几间看一下确保没问题。

走廊上还有很多学生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张一边招呼他们先跑下楼、去外面空地呆着,一边往自己实验室奔去。所有实验室面向走廊的⻔和隔断都是玻璃做的,外面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张老师!是你们组做合成的那间。走廊上一个学生迎面跑过来喊道。

居然真是自己实验室,老张急了,加快步伐,来到合成室⻔口,果然发现里面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清,薛冬冬正一脸紧张地站在⻔口,看到老张,立刻喊出声来:张老师!许欣欣还在里面!

就她一个人吗?老张问。

薛冬冬忙说:对!就她,我刚才上厕所路过时看到她一个人在里面,回来就变这样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现在根本没法进去......

去隔壁给我拿个防毒面具!快!老张打断薛冬冬。

旁边有学生赶紧去找。

老张生气地看着薛冬冬,问:许欣欣怎么会一个人在做实验?所有新生都必须在高年级学生陪同下进行实验操作。

薛冬冬满脸自责,像快要哭出来。

不到一分钟,防毒面具递上,老张戴上就冲了进去,旁边众人都紧张起来。

实验室里不⻅火光,但全是烟,能⻅度很差。老张依靠记忆找到一条路,很快就在通⻛橱旁边的地上感到躺着一个人,老张蹲下身,依稀看到许欣欣穿着实验服,身上、地上全是血。一旁是液氮桶还有一个泵在工作、疯狂抽动,老张立刻反应过来,不是着火了!是油泵在抽空气所以冒烟。但为什么许欣欣身上全是血还倒在这里,顾不上仔细思考了,老张立刻拔掉泵的插头,背起许欣欣往外面跑去。

叫救护⻋!老张冲出来的时候对薛冬冬吼道。

虽然已经判断出不是着火了,但火警拉响的时候电梯也自动降到了一楼,现在无法工作。老张背着许欣欣从7楼一路跑了下去,女孩的手受伤了,搭在老张胸前,血顺着滴了一路。跑到一楼,老张看救护⻋还没来,背上的许欣欣似乎恢复过意识发出声响,便气喘吁吁地对跟在后面的薛冬冬说:这样,我先带她去校医室,你让救护⻋去校医室。

一个学生在一旁说:张老师你骑我自行⻋吧。

老张放下许欣欣在⻋后座,⻅她能坐的住,便跨上⻋对许欣欣喊道:抓紧我!

老张骑着⻋载许欣欣去校医室。秋天微凉的⻛呼呼吹来,女孩在后座渐渐苏醒。到了校医室,老张仔细一看女孩左手⻁口处插着一截玻璃管的碎片,校医帮许欣欣止血,不一会儿救护⻋就赶来了。老张跟着一起去。

还好问题不大,清除玻璃渣后,许欣欣的手上被缝了几针。据许欣欣回忆,当时一个人在实验室学着用泵接冷肼抽干燥器,原本已经接好、泵已经开始工作,但冷肼上的橡皮管老化已久,受震动脱落下来,女孩着急去接,不料冷肼的玻璃接口突然断裂扎进手心,鲜红的血立刻汩汩涌出,女孩还没来得及感到疼就晕了过去。然后就正如老张判断的那样,油泵便疯狂地抽起空气,因为实验室一直没人过来,冒出的烟越来越多就触发了烟幕报警器。

许欣欣在老张的陪同下打⻋回学校。⻋上,许欣欣看到老张的衣服裤子上都染了血,想到他一路把自己背下楼、载到校医院,又陪完整个看病的过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女孩只是低头沉默。

反而是老张问许欣欣: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在那做实验?

许欣欣用蚊子大小的声音说:我已经看了几个月,我想自己研究下。

⻋子在宿舍园区⻔口停下,二人下⻋。教师公寓和学生寝室都在这个园区,离得不远。老张下了⻋就作别许欣欣准备回宿舍换衣服,但女孩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忽然从后面拽住老张衣服的一⻆,说:张老师。话音刚落就啜泣起来。老张⻅女生哭就慌了,但想到女孩经历了今天这么多事肯定有些后怕,便觉得可以理解,安慰道:人没事就好,你也不是故意的,不用自责。

不料此话似乎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女孩哭得更凶了。

老张手足无措,想了想,又说:王老师他们也不会怪你的,这种小事故总是难以避免的,我以前当学生的时候也干过,没事的没事的。

许欣欣依旧还是哭,甚至更走近一步,因为虚弱无力把头挨上了老张的肩膀。

老张当场石化,身体僵硬,还好嘴还能动,便继续说:其实吧这件事是你那帮师兄的错,今年开学的时候不是强调了实验室纪律,一年级新生必须在高年级师兄师姐的陪同下进行实验,严禁一个人做实验。我们组比较特殊,做有机合成这个方向的全是男生,你是新生,也是唯一的女生,本应该对你格外关照,结果你做实验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也没有提醒你。这件事情绝对是他们的错。

老张的这番话似乎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女孩停止了哭泣,抬起头,带着哭腔一字一句地说:我讨厌他们,尤其是薛冬冬。

老张有些惊讶,问:为什么呀?他们欺负你了?

许欣欣说:我跟薛冬冬一个通⻛橱,他自己的反应做败了说是我碰的,还说不要再跟我一个通⻛橱了,说我是衰星。说完又感到一阵委屈,继续哭了起来。

老张忙安慰:薛冬冬不是坏孩子,可能就是有的时候嘴欠点。今天你倒在实验室了,他还很紧张呢,是他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在里面的,你是不是误会他了?

许欣欣边哭边说:才不是呢,他就是总欺负我。一边攥着老张的衣服更紧了。

老张没想到一向高冷的许欣欣这时竟靠在自己的身上像个小女孩一样无助,哦不,她本来就是个小女孩,平日里只是碍于自己的学霸身份,总是格外要强。

老张说:你先回去休息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许欣欣说:我不要!我宿舍有室友,她们今天没课,肯定都在。

老张无奈,觉得了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园区里面也不是个办法,只好说:那先上我那去,好歹让我先把这身衣服换了。

就这样,老张又把一个女孩领进了自己屋里。不过这次老张可是真心对面前这个女孩一点想法也没有。老张让许欣欣在桌边坐着,自己拿上了换洗衣服就进了洗手间。出来时看到对方已经恢复平静,想起两个人忙活了一天都还没吃饭,就说:想吃点啥,我陪你去吃?

许欣欣盯着老张桌上还未开封的方便面说,我不想出⻔,我就吃方便面。

老张一边拿起手机回其他老师发来的关心的讯息,一边说:行啊,我去烧水。

许欣欣坐在椅子上,老张坐在床边,两个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面。老张想起刚才的话题,说:一个人刚到一个陌生环境是会有点不习惯的,很正常。我跟你说我刚到德国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抓瞎,什么也不懂。你说我是硕士毕业出的国,按理说做实验这些都没问题吧,但还是有好多困难,比如说我第一次用那个油泵。说到此处,老张激动起来,放下了手中的塑料叉:他们那个泵跟我们国内的不一样,我当时找不到开关在哪,我就问另一个法国同学,我说:How to open it? 结果人家以为我要拆泵,估计还心想这人怎么勤快,刚来就要帮实验室换泵油了,反正可搞笑了。

许欣欣被老张的故事逗乐了,噗嗤也笑了。

老张继续说,唉,反正还有好多这种事,我当时刚进实验室也不习惯,那么多外国人,人高⻢大的,我一个从来没有出过国的,英语说得别别扭扭的。老张眼神飘向窗外,似乎真的回忆起来,忽然又低下头继续往嘴里扒面,一边说:后来不都过来了。

许欣欣低着头说:我感觉很孤独,实验上有很多不懂的,问他们,他们就只会嬉皮笑脸地对我说:随便搞。并不愿意真正地教我。但是一旦闯了祸,他们又都会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我觉得他们总是在坑我。

老张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说:正常正常,这帮孙子,以后你有问题问我就行。

许欣欣心生感激,继续默默吃面。她忽然想起白天老张骑着自行⻋载着自己,费劲地上坡,一⻔心思地往校医院赶,老张平日里矮小的背影竟显得高大了起来。当时⻛很大,吹乱了许欣欣的头发,也扰乱了许欣欣的思绪。

吃完面,老张就赶紧把许欣欣送回了寝室,自己也准备再去实验室看看。老张一进7楼学生会议室,仿若走进一间网吧,男生们几乎都在开黑打游戏,嘴里爆着粗口,女生们一边分享零⻝一边在看电视连续剧,不停传来咯咯的笑声。 大家看到老张走进来也并不紧张,依旧玩自己的。老张十分诧异,问正在斗地 主的薛冬冬:你们都疯了?不做实验了?

薛冬冬头也不抬地说:实验被停了,现在不给做实验。

许欣欣的事惊动了学校,尤其是高层领导。所幸的是在本次事件中,并没有真正着火,也没有惊动消防队,因此不算是严重事故。但是有学生受伤,上面还是立刻决定停掉整个化学系和材料系的所有实验,至少一个月,所有课题组进行自查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最终检查合格的实验室才能重新开放。一时间人心惶惶。具体地说是老师们感到压力,但学生们就有了正当理由放⻜自我。

一旁有学生问老张许欣欣的情况:张老师,听说许欣欣只是手受伤了,应该没事吧。看来下午老张回复给别的老师的内容已经传开了。

老张嗯了一声,说;她休息几天就会回来的。随手拿起一篇文献敲在薛冬冬的头上,说:都不想毕业了?给我看文献,不然组会上全部告诉你们王老师。

薛冬冬不情愿地退出了游戏。点开一篇文献勉强看了起来。

老张想起了什么,又对薛冬冬说:以后你一个人一个通⻛橱,看你做不出实验还找什么理由。并转身对一屋子的男生说:大家都是一个组的,要互相帮助,以后许欣欣再做实验,你们如果没空指导就跟我说,我来陪她做实验。

老张回自己实验室检查了下溶剂是不是都放进了防爆柜,又在楼里转了一圈,果然原本晚上热闹的实验室此时都暗着灯,除了每一层楼的学生办公室,其他地方都静悄悄的。⻤使神差地,老张又走到了一楼检测区,看到同样关着灯的核磁室和一旁的办公室。老张在⻔口伫立了一会儿,忽然感到心口一阵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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