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这不是北欧神话里世界毁灭并且重生的世界末日。相反,这是一篇关于故乡四十年蓬勃发展而“诸神”走下神坛、走向消亡的简史。
我那美丽的故乡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出生在湖南南部丘陵地区一个不太偏僻的乡村。千里沃野,被矮小的山包围成一块块小盆地,四五米宽的黄母江像一条绸带自北向南穿过那广袤的田园。靠近泥巴马路的青山脚下,各种果木掩映着黄土砖、黑瓦背的房屋。作为著名的“黄花菜之乡”,故乡山头黄花菜株遍布。
当春风唤醒大地,田野铺满了草籽和油菜。开花时,细绿叶、碎紫花的草籽地毯,引得孩子们成日在上面打滚。高高的黄澄澄的油菜花,因着“油菜地里出疯狗”的俗语,孩子是万万不敢钻进去捉迷藏的。房前屋后,果木花开,黄白红粉,芳菲满眼。
清明前后,布谷鸟一声声喊着“割麦栽禾”。父辈祖辈们牵牛扶梨,将田里的草籽翻作肥料。整好地,播上谷种,用韧性十足的竹片在一畦畦秧床两边撑出一排排高度一致的半圆,盖上透明塑料薄膜给秧苗保暖。
待天气暖和一点,掀开塑料薄膜,秧苗嫩绿的小身板在风中柔柔起伏。田埂上,辣椒、茄子苗各就各位,豆角、黄瓜旁边立起高高的竹竿,苗儿攒足了劲儿往上窜。池塘边、水渠边,丝瓜、蒲瓜、苦瓜棚搭了起来,一到正午,就成了鸭子们的庇护所。
夏季,禾苗由青至黄,沉甸甸的谷穗低下脑袋。青壮年们热火朝天地收割早稻、插晚稻秧苗。这个时节,山头的黄花菜株已婷婷玉立,碧绿细长的叶子微微往外撒开如裙摆,簇拥着一根根挺拔修长的细茎,细茎顶头分出小叉,支起食指长、小指粗青黄色的花苞。黄花菜晨时身量未长足,到午时开花药效降低,需得在近午时采摘。这个活儿一般交给孩子和老人,一时田里山头尽是欢声笑语。
秋天,收了晚稻,勤劳的乡亲们翻翻田土,点上萝卜、白菜、大蒜、芹菜等蔬菜种子,浇水施肥,期待新绿。
那时候,乡亲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主要收入不过是一亩土里的黄花菜和猪栏里的两三头猪,一年到头糊个温饱,物质上远不如现在丰富。但是大家都过这清汤般的日子,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乡亲们都能安然度日。农忙时伺弄田土,到了冬季就和土地一起休养生息,打打小牌,唱唱渔鼓,晒晒太阳,自得其乐。
清贫岁月里,“诸神”的信仰
可人生在世,谁也免不了有为难的时候。当乡亲们碰上难事,我们那美丽家乡盛产的“诸神”就会给他们指点和“庇佑”。
我家离小镇只有一公里的距离。小镇傍着黄母江,江上一座石拱桥不知沐浴了多少年风雨。从我记事起,那座桥就是八字先生的集中地。有些八字先生是瞎子,有些是读过书的老先生。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就走来这里。没有方旗招牌,也不带板凳,他们就坐在桥墩上等顾客光临。
乡亲们有任何烦心事都可以去找八字先生测算。亲人生病,什么时候能好?添了丁,这孩子前程怎么样?孩子升学,能否考上理想的学校?嫁女娶媳妇,两个新人八字合不合?红白喜事,哪天是个黄道吉日?丢了猪狗,到哪个方位寻找?
八字先生问过生辰八字后,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乡亲们直呼“神神神”。临了,八字先生说,“这是命里有灾星,回去化把钱纸送走灾星,过了今年,明年就能走好运。” 而他们择出来的黄道吉日,绝对是力保乡亲们儿女飘洋过海、家门万代荣昌的。到最后,乡亲们无不欢欢喜喜、千恩万谢地离去。
除了八字先生,几乎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两位驻守人间的“仙姑”。外婆院子里有“七仙姑”,我们村里有“观音娘娘”,她们是老人孩子的“平安神”。据大人说,孩子夜里做噩梦、老人没精神,备上糯米糕点叫“仙姑们”跳个大神,就可“保”身心安宁。
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看跳大神了。“仙姑们”家中正房墙上,用花花绿绿的纸贴好了神位。跳大神时,她们在神位前跪拜,慢慢眯起眼睛,一会儿打个哈欠,就表示神上身了。然后她们用异于平常的语调吟唱起来,唱着唱着站起身,跳起扭秧歌一般的舞步,间或拍拍“患者”的背,摸摸“患者”的头,施点我们看不见的小法术,如是三番,大功告成。跳完大神,仙姑们将那些糯米糕点分给在场的小孩子和病弱老人,说是在神前供奉过,可“佑”平安。
六七岁时,有段时间,我不吃东西、形瘦无神,妈妈带我去较远的一个村里找一个有名的“仙官”医治。至今,我对那个救治过程还记忆犹新。“仙官”捏着一根在火上烤过的长针在我手心挑个浅浅的洞,找来一根白线和一根黑线搓成细绳,系在我的手腕和脚腕上。最后交待我妈说:“孩子魂丢了,晚上天快黑时,打开家门,喊三声孩子的名字,连喊七天晚上,把她的魂叫回来。再给孩子吃点营养品。”
故乡大发展,“诸神”自衰亡
在我小学二三年级前,家乡的“诸神”有着崇高的地位,乡亲们对他们言听计从。但自我小学三四年级起,情况慢慢变了。
80年代末、90年代初,家乡的青壮年全部在外打工,老人带着孩子在家里,成日忙着照顾孩子起居、翻土种地,没有多少闲工夫去想烦心事,自然也少去找那些八字先生和大神们。另外,乡村医院里医生多了起来,常下乡进行疫苗接种、健康宣传。慢慢地,孩子不吃饭,大人会带到医院去,开点山楂粉,胃口就好了。大人生了病也往医院走,现代医药让乡亲们尝到了病痛迅速解除的好处。“诸神”渐渐失宠。
我读初一时,八字先生遭遇了信任危机。一天逢集,隔壁村一位60岁老人在桥头指着一个八字先生一通大骂。原来多年前他生重病,这个八字先生断言他只能活到60岁,从此他不事生产、吃光用光,结果到了60岁他还健健康康,却落了个家徒四壁。围观人群一片嘘声,此后,找八字先生算命的人更少了。
初中时,在沿海打工挣了钱的乡亲们掀起了建房的热潮,多层联排水泥红砖小楼大流行。而留在家乡的乡亲们帮人盖房子,开建材店,收入不再局限于那一亩三分地。人们心思都在创收赚钱上,桥头八字先生倍受冷落,曾经人来人往的“仙姑”家也变得门可罗雀。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工作,不常回乡。几年前,妈妈迁居沿海,我回乡次数更少了。
今年八月,妈妈回来省亲,我随妈妈回家小住了几天。欣喜地发现,故乡美丽依旧、富裕繁荣。
村后低矮连绵的小山坡上,一条宽阔平整的柏油快速公路如巨蟒静卧其中。青山绿水之间,一幢幢别墅拔地而起,流光溢彩的琉璃屋顶,气派精美的欧式雕花窗户,大气雄浑的欧式廊柱,雅致清新的露台,设计新颖时尚,宛如一颗颗明珠。而室内装修与城市无异,自来水安装到户,空调、洗衣机、冰箱都有。很多人家门口停着小汽车。
家乡的田土由种田大户以300元一亩承包,进行机械化耕种。劳动力解放出来,投入如火如荼的基建之中。修马路、建房子,人均月薪7000元左右,而手脚快、肯吃苦的乡亲月入上万。
乡亲们的经济思维空前活跃,开挖掘机,出租模板,开建材店、家具城,做农村淘宝,各种加工型乡镇企业也红红火火地开办起来。
经济的飞速发展,点燃了乡亲们的生活热情。清晨,天微微亮,我家门前的水泥马路上,络绎不绝的摩托车呼啸着疾驰而过,骄傲地载着它的主人奔赴热火朝天的奋斗一线。白天,大巴、小汽车、农用小三轮往来如梭,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忙景象。
而那些传奇的“诸神”呢?随着家乡经济的蓬勃发展、教育事业的长足进步和农村合作医疗的全面覆盖,他们已走下神坛,和大家一起奔赴在幸福生活的康庄大道上。
祝愿故乡越来越好!
【九洲芳文.乡情征文】专题
作者简介:青枝漫天,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文学爱好者,写作练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