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岁月-共白头

图片发自App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18岁长相一般的黄家姑娘嫁了19岁英俊潇洒的张家小伙。

黄家姑娘是家里老幺，几个哥哥姐姐都在东北做生意，从小被养在蜜罐里。原以为嫁的这户人家也算中农，生活不能太差，可嫁过去之后才发现她的丈夫是老大，下面有五个弟妹等着吃喝。

嫁过去婆婆又生了个女儿，等她怀孕生产需要人照顾，婆婆又怀孕了，就这样十二个人挤在三间房里。那时黄家姑娘妈妈还在，也能帮衬些，日子勉强维持着。黄家姑娘受不了自己连个家都没有，一顿好打之后，发誓要盖自己的房子，于是在旁边空地，一块一块石头砌了新房。

黄家姑娘是我的姥姥，张家小伙是我的姥爷。别看姥姥只有八十几斤，干起活每次她都是第一，谁要在她前头，就是不吃不喝也得赶上，挣工分没人比得了她。再苦再累，就是出去讨出去借，也要想法设法让六个孩子吃得饱，穿得暖。

姥爷忠厚老实，吃了亏也不计较，从小到大就没和村里人打过架红过脸。可姥姥嫁进来，完全改了门风，从村东头打到村西头，谁家占了她的便宜可不行，一点亏不吃。谁让她吃了亏，不是打上门就是坐人家门口哭，从头到尾一丝不乱的骂，保证都在理上，偶尔也会泼妇般骂街。姥爷气得摔断两根擀面杖，可有什么用，姥姥根本不怕，还骂姥爷不给她出气。

姥爷真恼了骂姥姥，姥姥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要一说，是为谁？不是为孩子能吃上口饭？姥爷也就蹲墙角抽口旱烟，不再说什么。

那时就是没离婚的，要是有，早离一百回了。慢慢的生活条件好了，孩子也都结婚了，按说不应该再打，可两人还是打，为院子里种什么菜都能打上半个月。

只要儿女一回家，姥姥就开始在炕上抹眼泪，看看我这腿变形到什么样？还得拄着两个拐给他做饭。他就是卖到山上，早晨四点就走，不到晌午不回来，回来吃个饭又走，太阳不落山他不回家，家里一点也指望不上他。跟了他一辈子，连个疼人的话都没一句。

姥爷不愿听，去院子里抱树枝，姥姥在窗台上看着，你们都听听他又骂我老东西。我和母亲坐在炕上都愣住了，姥姥耳背，你当着她面喊都听不到，姥爷抱着树枝连嘴动没动我们都不知道，姥姥竟然知道是骂她老东西。我好事下去问姥爷，姥爷点点头再不说什么。

姥爷从阴历三月三肚子疼得厉害，儿女都围着姥爷转。姥姥就哭，我胃疼，头疼，腿疼。我们说，您那是老毛病，都去医院检查过好几次，没事的，放心吧。可没告诉她，姥爷是真病了，阑尾胃窦到胰腺，王医生和慕医生都一次次尽心帮助检查治疗，可有些病治不了。

姥爷临去医院住院前，对姥姥说，我知道不是好病，不愿拖累儿女，可我就是舍不得你。姥姥在家哭了一天，直到晚上看见姥爷回家才擦干眼泪。

医生建议回家吧，不用住院了。姥爷姥姥回到住了六十多年的老房子，以前姥姥总抱怨姥爷不守着他，可姥爷真躺在炕上守着她，她又希望姥爷还是上山吧。两人在炕上手拉着手，就这么相互看着。

姥爷说，每年树枝上最大最甜的梨都舍不得卖，带回来给你吃；知道你爱吃地瓜芋头，今年种得保管你吃不了；以后去儿女家自己手里得有两个钱，想吃什么要什么让他们去买。枕头里、炕被下、衣服兜里，烟盒里，几块几十的交给姥姥。

送姥爷走那天，姥姥坐在门口哭得眼连缝都没有。随后几天只是哭但不闹，不停地睡不停地睡，谁也不知道反反复复念叨着什么。

愿无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打了一辈子的包办婚姻，埋怨一辈子的两个人，早已经合为一个人，深情留给那些电视剧里的男女，姥姥、姥爷只想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