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丘(二十九)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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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是单眼的生日,许多年后改成腊月十三,这是后话。

王家的年节是讲究的,这一点玉秋从前就有耳闻。说是单眼好吃,好吃到什么程度,整个冬天都在捉田鼠,然后扒皮,用黄豆炖着下酒,而且是从年轻就好吃懒做,天暖和的时候,就在白河边上搭个窝棚,打到鱼不卖不给家人吃,自己在窝棚边垒个土灶炖鱼下酒。日子无论多么艰难,他也要把年像模像样地过。早年间,他混迹在围子里当胡子时,年头年尾不会带回一块钱,但他不会忘记过年回家给祖宗上坟,年午黑接神这两件大事。他就相信,侯家大地主年年年午黑接神那么隆重,所以万贯家财。

铁青辛辛苦苦一年,人都吃不饱,可无论用什么法子养的鸡鸭和猪,都难逃过年单眼回来的血洗。猪是一定要杀的,上供也一定得有一只鸡。好吃的人吃饭时都两眼一抹黑,他是不看别人的眼色的。如今更得杀猪了,儿子是军官,现在又分到北大荒当农场场长,不杀猪显得咱日子不怎么地。

铁青从杀完年猪开始生气,不是不能杀猪,日子已经相对好过了,可她就是看不了单眼盘腿坐在炕桌边,一手捏着小酒杯,一手捻着胡须,“嗞嗞”喝出响来。看着只要有了下酒菜,单眼就完全没脾气了,铁青更恼恨。单眼一只眼也好使,看得见铁青“叮叮当当”摔他,不是好脸色瞪他,甚至在南炕吐唾沫呸他,他都视而不见。今年的生日过得最是舒心,一家人都乐呵你愿意生气,清远给了每个人钱了,为啥不喝。

“老大家的,不用站这伺候我,你身子笨了。”单眼没往南炕看,低声说了一句。

天已经黑了,两顿饭趁天亮着就吃,可一个人喝酒喝到日落。

玉秋不敢动,依旧倚着南炕站着。

“不用伺候没听着吗?回屋去。”铁青“嗷唠”一嗓子。

玉秋回屋躺下了。

清远在信中说,在北大荒盖了很大的房子,玉秋开始想着那房子的样子,她也能想象北大荒是苦的,可是清远在那,她什么苦都不怕。孩子是二月的,那样五六月份孩子满百天就能去北大荒了。玉秋已经很多天不能睡完整的觉了,夜里起夜是她最害怕的事,摸着黑磕磕绊绊往外走,两脚无数次踩空。踩雪的声音更是让她毛愣愣地,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到了外面不能在院子解决,冬天冻成冰不行,还得往园子里走,在雪地里很吃力地蹲下,起的时候两只手拄在雪里,这样折腾后回屋再上炕,冻透了不说,接下来就会瞪着眼睛盼天亮。

清远嘱咐夜里有事叫二妹,这么冷的天玉秋不能总叫醒她。北炕的淑琴,她起夜时清风陪着,有时把尿罐拿到炕上。隔着幔子听着北炕的“哗哗”声,每次那样的声音都让玉秋更加思念北大荒的清远。大哥,北大荒一定更冷吧。

北大荒确实更冷了,雪没完没了地下,每天都没完没了地在清雪。屋里必须留下一个人,因为炉子里的火不能停,这样的简易房如果住了火马上跟外面一样的冷。

小年后战友们的家属陆陆续续都到了,到了以后都懵了。原来想到的艰难,想到条件不好,但没法想到这么不好。特别是南方来的,更是像冻住了手脚,冻得说不了话。

“现在就这条件,不过,你们来了,我们什么苦也不怕了,你们就是送温暖来了。”清远努力地调节着气氛。“在南方能看见这样的雪吗?有人一辈子也看不见的。”

“老王,这晚上咋睡?”赵连能问这句话的时候,还只是贺大强家属来时,她是第一个到的家属。

当时几个大老爷们都站在门口,看着不知所措的贺大强媳妇张云凤。很明显,现在必须解决的就是住的问题。

“这样,小贺你先把一头,然后在中间挂一个被单。”顾茂田笑嘻嘻地比划着说。“反正就是有一样,隔音不咋好,你照量办。再说,都老大不小了,啊哈哈……”他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

几个人都憋不住笑出了声。

“不光是隔音不好,还有哦。”赵连能是上海人,所以说话慢悠悠地,咬文嚼字。“就是呢你也不能太用力哦,否则,这整条通铺都会颤悠悠的,你晓得啦。”

“不能的呀。”顾茂田的头摇得像要拧过去,他一本正经地学着赵连能的语气说:“我才不信嘞,有老王这二百多斤压着铺,他俩还能颤悠起来?那怎么得了。”

一句话逗得清远也笑起来。

后来每来一个家属,就挨着挂起一个被单隔开,渐渐地,除了玉秋来不了,顾茂田没有结婚,其他家属都到齐了。

这样的夜晚,对于清远和顾茂田来说,渐渐煎熬起来,他俩把行李挪到另一头,尽管这样,夜里发生的事还是原原本本地传过来。年轻的小夫妻,无论怎么加小心,这条通铺每晚都会颤悠几回。房子四下漏风,北风在夜里呼啸着摇着,摇着那憋闷的喘息。

早晨,被头上结满了白霜,胡子眉毛还有头发都是白色的。每个被窝里,两个用力取暖的身子,紧紧地抱在一起。

“起啊,是不两口子粘一起了?冻一块了吧?”每天天一亮,顾茂田第一个开腔。

然后,通铺开始激烈地摇晃起来。清远是第一个起床穿衣服的,他是怎么加小心也会把其他人都颤悠地地动山摇。

“还真是的,老王压着床,这一宿怎么颤悠也颤悠不起来。老王一动,你们是不就都就着劲儿颤悠起来。”

清远其实一宿要起来好几次,要给炉子添柴,早起要把冰烧化成水,要把屋子烧得热乎乎的,大家才起来,做饭的做饭,劈柴的劈柴。

快过年的时候,农垦局跟八五零农场来给他们送了肉和米面,知道来了家属,也带来被褥等生活用品。

“清远,没想到你们还真坚持下来了,整的不错啊。”

“军人嘛,这点苦算个啥。就是家属们跟着吃苦了。”

“也……不咋方便吧。”

“还能忍耐。”清远笑了起来,心里一动,想着玉秋挺着大肚子的样子。

“开春就好了,开春,一边生产,一边重新盖宿舍。等你老婆孩子来,给你整个单间。”

清远想着,开春玉秋就生孩子了,再过几个月,玉秋就来了,我的第一个孩子,不知儿子还是女儿。

玉秋生娜娜是二月初八。

“来信了?生了个啥?”顾茂田看清远一脸喜悦地看着信,就知道玉秋一定生了。

“丫头。”

“哎呦,真会生。老大是丫头能帮着看孩子,最好了。”

“唉!”

“叹啥气,难不成你想要儿子,老王,你重男轻女?”顾茂田打了清远一拳。

“我爹。”清远看着远方,“这信是二弟来的,说是我爹因为没生大孙子,骂了玉秋。”

“你家老二咋回事,这事儿也写呢。你家老爷子,我真服了。”

“不能怪二弟,是我让他如实告诉我家里情况的。在潍坊时,就是玉秋写信从不说在家受我爹妈的气,所以才瘦成那个样子。这我也是后来逼问二弟才知道的,玉秋现在写信也不会说那些的。”

“那可咋整,要不你回去一趟吧,这女人坐月子,不能生气,会做病的,那可一辈子事儿。”顾茂田一听就着急了。

“这哪能走得开。”清远看着地里,已经开化了,这两天拖拉机就会来,而且马上就有新分来的人报到。“苦就苦她吧,没办法。”清远咬咬牙,把信揣进兜里。

顾茂田看着着急,想着玉秋本来就瘦,这生完孩子还要受气,那不造完了。他追上清远说:“这样行不行,我过几天不是请假回家结婚吗,然后办完事儿跟媳妇一起来,要不,我现在就走,我去你家看看,说说你爹,然后,把玉秋和孩子一起接来,我媳妇也能帮着抱孩子,省着她将来自己。。”

清远看着顾茂田,不知说什么好了,用拳头打了他好几下子。

“别打别打了。”顾茂田呲牙咧嘴地躲着,“不敢寻思玉秋那小体格,再在家受几个月气会啥样,你可真能稳住劲儿。”顾茂田搂着清远动情地说:“老王,玉秋不只是你的媳妇,她还是咱俩的救命恩人啊,我得,跟你一块儿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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