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秋天,凌晨四点钟
空气中带着咸咸的湿,我赤裸着站在露天阳台上
左手边第二盏路灯忽明忽暗,配合着烟蒂的呼吸节奏
三个月以来,城市深夜的每一点钟,我像个旁观者穿梭来回
一点钟楼下酒馆里男人突兀的谩骂声,两点钟窗台上野猫的哭嚎,
三点钟疾驰闪过的汽车裹挟着音乐声震耳欲聋
四点钟我放弃辗转反侧,手机电量所剩无几,拾起吊在烟灰缸的半只亡魂,暗红的火光一呼一吸,钻过无数个烟圈
第一百零八天,我想起一台漆成黑色的机车,和倚在车旁的女孩
五月的夏天,空气中裹带着朦胧的苦涩
柠檬汁的水滴挂满杯壁,冰块在嘴间碎成颗粒,摩挲着发痒
一场雨电闪雷鸣,淹没了街道巷子口,领居家的老猫浑身湿透
褪了色的雨伞在风中摇曳,忘带伞的女孩踩脏了心爱的白鞋
路边摊的我,雪花酪从手中跌落,来不及逃走
一脚踏进积了新雨的小坑,溅起泥泞点点,黏在女人的碎花裙上
我感谢大雨突如其来像个流氓,五月份的雨总是意味深长
乌云密布低矮天空的前奏,离别是个恼人的话题并且无趣
落在身上的每一滴雨都在替我哭泣,因为我总把眼泪咽进肚子里
难过和喜欢一样,就算捂住了嘴,也会从眼睛里挣脱束缚
曾经在下雪的冬至陪我一起吃隔壁阿婆煮的饺子的女孩,总是围着一条浅灰色的长围巾,喜欢喝一碗热气蒸腾的饺子汤
我看着她扬起得脸,六角形的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变成晶莹
在时光刻成的琥珀里,粉色的珊瑚伫立中央,少年的心事无处可藏
长长的灰色围巾从女孩的脖颈告别,说着来年再见,
沉默的腼腆少年从女孩的左边离去,说着后会有期,
女孩在楼下的第二块站牌登上倒数第二班车,我使劲望着缓缓开走的公车,以为只要再用力一些,就能把女孩的心柔软
车牌变成一个巨大的蓝色幕布,呼啸着把所有痕迹掩盖
楼下陈姐的服装店大声放着邓紫棋的“后会无期”,劣质音响里的沙沙声难过又无奈,穿过茫茫雾气在我的心上开了一枪
我开始明白每一次说后会有期的机会都预示着后会无期,再见这样的词语本身就是离别的过去式、现在式和将来式
女孩的行李安静地躺在床的左边,我用蓝色的床单包裹着沉甸甸的证据,在五月份的炙热里,于黑暗湫隘的角落,连同自己烧得精光
我爱上阒无一人的孤独,又厌恶这种怪癖
我一个人看过十七场电影,都是五排四座,积累的票根可以换第二张半价,于是我换了一家影院,重新来过
深夜一点的路灯发着昏黄的光,斑驳的树影下喝醉的男人口齿不清
我点上一支南京,靠在阿婆熬汤的灶台旁,皱了皱眉
一阵机车的轰鸣塞进耳朵,女人没戴头盔,束起长发,俊朗的脸上没有表情,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干净利落
闷热的夏夜兜风是个不错的选择,心事跟不上疾驰的车速
她靠在阿婆熬汤的灶台旁,看着黄晕灯光下晃晃摇摇的醉人,皱了皱眉,我伸出手,递给她一支南京。
她请我吃了一碗阿婆的面,阿婆的面和饺子一样好吃,只是女人不喝面汤,六月份的夏天,是冰镇啤酒和彻夜不眠
玫金色的吊坠在女人颈间跳跃,说话声穿过沉闷的热风,有股海浪的清凉
米白色的无袖T恤,浅蓝色的牛仔短裤,映衬在我眼底,变成呼号的风,打着全世界的旋儿,卷起栽倒街边的醉汉,卷起忽明忽暗的路灯,卷起破旧的第二块公交站牌,卷起一条长长的灰色围巾,盘旋上升又猛地跌落,激起火花四溅,炸成烟花
凌晨两点,我睡意全无精神抖擞,一盒南京所剩无几,一提啤酒一滴不剩,女人额头的汗水顺着眼角流到颧骨,沿着侧脸的曲线滑落脖颈,随着呼吸起伏,缓慢蒸发
突然我感觉空无一人的房间,门砰地一声被炸得粉碎
女人再没有出现过,或许她从来都不曾出现,我偏执,我不信
我觉得我的眼睛不太好,可眼科医生说我的视力能当飞行员
我看得清视力表的最后几行,甚至出版公司,可那天晚上隔着面条的热气,我始终看不清玫金色的吊坠究竟是什么形状
疾驰而过的黑色机车,以及车座上梳起高马尾的漂亮女人,总是醒目又模糊,我再喝一杯,就记不清了
凌晨四点的街道空无一人,陈姐服装店的霓虹招牌被丢弃在男人吐过的垃圾桶旁,阴沉着脸不再嬉笑
我掐灭了烟,准备明天就去买一台机车,漆成黑色,不要头盔
我打开灯,推翻了上一秒的决定,因为天亮了
因为我所有的光怪陆离的幻想,和塞满乖张荒唐的想念,只在落满沮丧的街道,才有横行无忌的胆量
我期待有一天,那些铺满失落的影子,能盈满金黄,到那时候,我真的会给自己买一台机车,随便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