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风清(三)

1

我们家离205国道不远,当初高速公路没有通车时,灯塔这个小镇便是南来北往的重要交通枢纽。可惜的是,如今繁华不在。黄昏时分,我喜欢在国道旁边散步,公路两旁连绵不绝的青山,间杂平坦丰收的田地,夕阳映着白云呈现出不一样色彩。

迎面走来的阿婆背着阿妹,阿婆一路唱着客家歌谣。想必是阿妹撒娇喊累,阿婆便蹲下来让她趴在背上,背着她走。说来也奇怪,在城市里很少看见有人背孩子,大家都习惯了用婴儿车。或许,在现实中,你很难天真地去生活。

记得小时候,我很乐于享受这样的方式。幼童时不同的亲人背过我,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更有“一览众人小”的神奇体验。Eason的《单车》就唱,“如孩儿能伏于爸爸的肩膊,谁要下车”。“背”,会让人持有独特的温馨和安全感,也是表达感情的一种呈现方式。

月朗风清(三)_第1张图片

长大以后,我连跟父母一起逛街都不愿意去。在我看来,小时候,孩子会粘着父母;老年时,父母愿意粘着孩子;在成年到暮年之间,彼此的关系变成了若即若离。人越年长,越喜爱质朴而笃实的感情,温润如玉。

纵使我们知道,对于亲情最怕的就是来不及,可有时候我们仍旧举步维艰。在每一段关系里,仍旧需要适时地给予,给予情感的温度、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家人之间的相处,需要给予维系这层关系的应得部分。不然,走亲访友从何说起?

走着走着,路上泥土变得潮湿,眼镜被模糊了,原来下起了雨。雨后的泥土沾染了腥气,回家的村道上清冷萧瑟,一只野猫蹲坐在村里茅房门口,让人感到不怎么舒服。话说小时候回老家,我最害怕的就是去茅房。那时家里条件不好,连个厕所都没地方间,想要解手还得跑到村头的茅房,要是到了深夜,就更加让我感到恐惧了。每次奶奶都要带上三把手电筒,哄半天我才肯去。

2

路过水爷家的时候,水爷正躺在门坪的太师椅上抽着旱烟,下雨了也浑然不觉。

“水爷,下雨了,还不回屋去?”

“武子,你怎么回来了?难得见你一回诶!”

水爷听到我的声音从太师椅上窜了起来,大声地招呼道。水爷就住在我们家隔壁,所以他是我在村子里少数有些交集的人。这个以卖水牛为生的老人,年逾七十了。前些年他放下干了一辈子的买卖,到珠海帮着儿子照看小孩,现在小孩上小学了,他便以要“享福”的理由跑回了家。

“水爷您怎么不在珠海住啊,回来又没人照顾您。”

“那边有你水娘在就可以了,阿彪的房子本来就不大,挤个六七口人不方便,我还是一个人在这里自由自在。而且城市里住不习惯,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你水爷已经到了迷路都不会回家的年纪了......”

其实,农村里的老年人,生活范围狭窄,当完成带小孩的使命后,或忙于家务琐事或变得无所事事。因为跟子女在情感或利益上过于纠缠“你我”,长时间的相处反而会变得关系失衡。要么因为干涉过多而起争端,要么因为害怕成为子女的负担而渐渐疏远。

离开,从来都是最容易的选择,也是最不容易的选择。感性的结果最终大多会变成一种理性的输出,如果不是的话,必然会走向另一种极端。

就像母亲教训我说,养儿防老,这个观念似乎过时了。至于你能不能依靠,我也不太指望,只要没病没痛的,你把自己的家庭照顾好就得了。那些在孤独中接受洗礼的人,必定也知道自己在承受什么。

跟水爷聊了一小会,堂妹便透过二楼的窗户扯着嗓子喊,二哥,吃饭啦!因为这一声喊叫,本来已沉入寂静的村落,顿时惹来了几声狗吠,家禽们也有了动静,终于知道什么叫“鸡犬不宁”了。

3

几乎每隔两个月我就要回龙川一次,不为别的,只为回去看看,陪两老吃个饭。其实,广东客家人似乎不怎么愿意让孩子远离父母的身边,孩子念个大学最好也是在省内。当初我没什么志气往外跑,想来想去,也就广州好了。其实,每次回到家,人都会陷入一种怀旧的情绪。对过去的念念不忘总让人心怀好奇。

婶婶在整理杂物时翻出了一沓旧照片,顿时让大家感到心潮澎湃。现在我们都习惯了把照片存在手机、iPad这些电子媒介里,加之美图秀秀、PS等软件的出现,更是改变了我们对拍照的观感。

时间无时无刻都在流逝,那些曾经被定格的瞬间,记录了曾几何时何地,曾与谁人对照,曾停留过怎样的自己。每一张泛黄的照片都可以捕捉到构成自我的一条细腻而清晰的线索。那些曾经被你暂时遗忘的人和事,事实上它一直存在。

这沓旧照片,牵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看我们七嘴八舌地讲个不停,喜静的爷爷这次却并不反感,反而时不时地插两句嘴,补充或修正我们不知道的故事情节。“还有一些珍贵的照片不知道哪里去了,你们看到的这些都是比较近的了。”照片遗失的同时,也失去了主人公与曾经岁月相互对照的机会。

在老家,似乎很难找到一张自己幼童时的照片。堂妹的一生尖叫,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哥,你快看,这张是你和我爸的合影诶!”话说以前我真的很瘦诶!但我已经记不清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摄的,三岁还是四岁?

照片展现出人所呈现出的某些光景,期间可能隐藏着难以启齿的流离和变故。因为旧照片,我们了解到一个不再复返的时代,以及那个时代里曾经存在过的人的样子。

月朗风清(三)_第2张图片

尼古拉斯·米尔佐夫在《视觉文化导论》里写道,我一直以为我无论拍哪一个人或物,只要拍得足够多,就再也不会失去这个人、这些记忆和这些地方。然而,翻看旧照片时却让我看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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